陳亦雯離開公司巳有一段時間,但并沒有停止和周林聯(lián)系。當(dāng)感到陳亦雯的心情在漸漸好轉(zhuǎn)時,周林才放下心來。一個周末,陳亦雯突然約周林出來見一面,說有太多煩心事,周林按時赴約,來到了一個僻靜的咖啡廳。這是兩人自分開后的第一次見面。
剛坐下,陳亦雯的眼淚就止不住地在眼眶內(nèi)打轉(zhuǎn),周林被嚇了一跳,連忙問怎么了,又發(fā)生什么事了嗎?原來,最近陳亦雯的母親讓她拿出一萬塊錢,給查出脂肪肝的舅舅看病。因為這件事,她和母親大吵了一架,在兩人之間仿佛有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周林靜靜地聽陳亦雯說起事情的來龍去脈。
“這可是你最親的親戚,不能不管?!边@是母親最慣用的一句話。
“這些年碰到大事小情,我都會幫助,不管錢多錢少,我都有出力,你都忘了?一萬塊不是錢?”周林問道。
“這次比較嚴重,這是你親舅舅,怎么能不管。”
陳亦雯這些年被類似的事情壓得喘不過氣來,她只能再解釋說:“有哪次你說的不嚴重?這么多事,我不是不管,是管得太多了,能力也有限啊,我也有花錢的時候,你怎么就不理解我?”
母親一直把舅舅當(dāng)成家中寶:“誰家不是跟舅舅最親?你知不知道,你只有這一個舅舅!”
“你只有我這一個女兒!”
母親可不管這么多,她說舅舅年紀大了,生病很正常。
陳亦雯只能幫她回憶:“確實正常,脂肪肝怎么得的,原來他就經(jīng)常這個病那個病,小病不注意,積累成大病!”
母親急忙打斷:“現(xiàn)在說這些有什么用?現(xiàn)在要治病啊,他是長輩?!?p> 一聽到長輩這個詞,陳亦雯實在惱火:“他以前就是煙不離手,酒不離口,你還說他性格豪爽,從來不說讓他改,就算說的時候也是不痛不癢,現(xiàn)在可好,爽出病來了。你還讓我替他的壞習(xí)慣承擔(dān)責(zé)任?這不公平吧。你替我考慮過嗎?”
“他很疼你的,你不能不幫他??!”
“他有兒子的,你是不是忘了,他兒子呢,不管了?這個時候就隱形了?”
“他兒子還小啊,你又不是不知道?!?p> “哦,他兒子還???都29了!當(dāng)年我29的時候,你是怎么說的,你說我這輩子都到頭了,都完了。到他這兒就小了?”陳亦雯的聲音在顫抖。
“他是男孩!男孩跟女孩能一樣嗎?”母親根深蒂固的思想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改變。
眼淚在陳亦雯眼眶中打轉(zhuǎn),她丟掉一貫的克制哽咽著說:“怎么不一樣了?不都是個人嗎?他是什么特殊品種?”
母親原本坐在沙發(fā)上,現(xiàn)在坐不住了:“怎么亂說話的,他還沒什么能力。”
“他兒子這么大,也參加工作了,他要負起責(zé)任啊,他沒能力,你知道???他告訴你了?他是怎么追在你背后告訴你的?夸他的時候就說他有本事,要錢了就沒能力!”陳亦雯說道。
“他是他,我們是我們,你小時候你舅舅還抱過你呢?!?p> “小時候抱過我的人多了,誰都要拿錢去回報?滴水之恩涌泉相報都不是這個報法?!?p> “這能一樣嗎?這是親戚,是你舅舅,舅舅是除了父母之外最親的人?!?p> 陳亦雯的眼淚再也繃不住流了下來,直接點破:“可是巳經(jīng)過線了,這句話聽太多遍了,不要再道德綁架了,我也是個人。人家關(guān)起門是一家人,你對他們來說就是個外人。”
“過什么線,你在外面都學(xué)了些什么亂七八糟的,你學(xué)壞了!”母親罵道。
“人之間是要有邊界的,和親戚也一樣,我真的沒辦法再幫了!我最近很煩的,你知不知道!人家賺的每一分錢都沒你的份,我才是你的直系親屬!”
“你煩是因為你自己,但是你就一個舅舅,你要想清楚?!?p> “我巳經(jīng)幫了很多了。就算煩是因為我自己,那我不打擾別人,讓我自己靜一靜總可以吧,這要求不過分吧?!”陳亦雯哭著說。
“你賺的這點錢,遲早不都是給別人?還不管管你舅舅?!?p> “我怎么就是賺錢給別人了?我不能給我自己?我以后也要生活啊?!?p> “我花錢養(yǎng)你這么大,怎么這么不懂事,這么自私!”
“你又說花錢養(yǎng)我,那我呢?我的錢就要丟出去,以后我花什么?吃土嗎?”
“平時舅舅對我們很好,還來看我們?!?p> 陳亦雯馬上想起最近一次見面:“是,一年不超過兩次,上次還提著那斤快發(fā)霉的香菇,裝一個寒酸的塑料袋。他吃不完的,就提過來了。在他眼里,我們就值這個價!就這點東西,你就感恩戴德?!?p> “他條件不好,怎么能對他要求這么多?”
“他每次來都像是大爺,吆五喝六,還以為到自己家了。他條件不好,他吃穿可闊氣了。也是呵,錢都拿去吃喝了,人家自己都說活著不就是吃喝嗎,還圖什么?!?p> “你怎么這么記仇,養(yǎng)你這么大有什么用!”
陳亦雯說我巴不得你覺得我沒用,我就是個沒用的人,別再打擾我就行。
“他是親人吶!”母親這一聲怒吼像是要給陳亦雯上一個枷鎖。
陳亦雯擦了擦眼角的眼淚:“親哪兒了?親墻上了吧?平時不見面,要錢的時候就親了?你把他當(dāng)親人,你把我當(dāng)什么了?他又把我當(dāng)什么了?”
“他家是兒子啊!要存錢養(yǎng)家的,你嘴怎么這么硬!”
陳亦雯哭著沖她喊道:“怎么了?兒子女兒就不一樣,女兒就不能傳宗接代了?也好啊,那既然他有兒子了,你還在乎我干什么,我就活該是個墊腳石!我沒錢了找誰要?誰理我?”
上次周林母親摔傷,在家臥床一個月,這個所謂最親的舅舅來過一次,但坐了不到半個小時就離開了,說很忙,他和老伙計約了吃飯,推拖不了,陳亦雯對周林說她至今記得很清楚。
“你幫他不應(yīng)該嗎?”母親問道。
“你不也有一點退休金么?哦,對了,要么被搜刮得差不多,要么存起來準備給他兒子當(dāng)賀禮吧。我們自己呢,當(dāng)神仙?”
“越說越過分,我看你就這么拖下去吧,人沒個人樣,要什么沒什么!”
“我想要錢啊,可錢呢,丟到無底洞了,還沒聽見響聲。我就是個不求回報的慈善家,大善人?!标愐圉┖傲顺鰜?。
“你怎么變成這樣了?!你怎么變成這樣了!”母親怒目圓睜一邊說著,手幾乎指到了陳亦雯的臉上,手重重地拍在她的手臂上。陳亦雯扭頭,拉開房門沖出了家。
從陳亦雯口中得知,舅舅是陳亦雯的外婆在40歲時生下4個女兒之后得來的,當(dāng)年生活拮據(jù)的家庭硬是擺了五桌酒席慶祝這個獨子的降生,這個家庭在方圓兩公里之內(nèi)總算抬起了頭,外婆也因此不再受冷落。而舅舅在行將38歲才收獲一個兒子,在當(dāng)時那個年代,也算是老來得子。這彌足珍貴的一脈相傳,自然舉足輕重,非凡的意義不言而喻。陳亦雯不想惹,不敢惹,生怕出事就怪罪到自己頭上??墒蔷退惚M量保持距離,就算事實清楚,也會被不由分說地責(zé)罵。
在吵架后的那個周末,陳亦雯還是來到醫(yī)院看望了舅舅,順便給了五千元,躺在病床上的人仍然談笑風(fēng)生,高談闊論。在病床周圍,除了母親,看不到他兒子的半點身影。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個惡夢,但一定是一串氣球,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爆炸,隨著爆炸的氣球數(shù)量增加,大家反而慢慢接受并習(xí)以為常。這串氣球從小就存在。兒時和小幾歲的表弟在一起的時候并不多,但是碗被他打碎了,或從高處跳下來扭傷腳,推倒花盆被樓下罵,全都成了陳亦雯的責(zé)任,幾乎每次都要讓著他,因為對方總是耍賴,每次都是陳亦雯替他背黑鍋,心里的創(chuàng)傷一層一層地疊加。雖然有個哥哥,但因為在外地工作,而且父母常常念叨男孩要以事業(yè)為重,因此他對家中的付出,光明正大地濃縮在了幾通電話,和熱情洋溢的朋友圈中。家中瑣碎的事情,他從來不插手,母親也根本不會讓他插手。陳亦雯想到這些,冷笑了一聲“孝順”。
周林看著強忍著淚水的陳亦雯,只能安慰她,希望她緩一緩情緒,盡量想一些開心的事,別太往心里去,讓她碰到有些事情時,能避開的盡量避開,能回絕的可以果斷地回絕。周林說每個人都不是無所不能,要多顧好自己。其實這些都是老生常談,對方何嘗不知道,自己好才最重要,畢竟能對自己好的人,到最后可能只有自己??扇说呢澞钍菬o限的,一旦從中獲益,就會觸發(fā)一連串的遐想,是否能獲得更多。周林想想自己不也處在別人的貪念之中嗎?誰能逃得過。
陳亦雯說想搬出來一個人住,周林說:“好,到時候我?guī)湍??!?p> 陳亦雯說道:“不用幫忙,我找搬家公司就行,東西不多,很方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