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要照顧孫子,周開平和陸桂英每天都是天剛微微亮就出門,早上送孩子上學,晚上在兒女家陪著孫子吃完晚飯才回家,周林的晚飯都自行在外解決。這兩天兒女家中事情較多,周開平和陸桂英晚上八點還沒有回來。周林回到家時,家里空無一人,她換了身衣服,洗完手,正準備拿起拖把,想把地面稍微打掃一下,這時,門鈴響了。她放下拖把,走向房門。
因為工作原因回家較晚,所以前幾次周林都不在家,從沒見過石建明,只是聽家人說起過漏水的事情,不了解太多的細節(jié)。當她開門看到的是301的石建明時,周林愣了一下,問道:“你是哪位?”
“我是301的,你家漏水,要進你家看看?!笔鲬B(tài)度生硬,明顯感覺他很不耐煩,因為這是他說過幾次的話,但是每次來都必須要說,而且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周林。
“漏水?”周林慢慢打開了房門,并回憶起家人曾跟她說過的情節(jié)。
“我以前來過,現(xiàn)在我家墻上又在流水。”石建明進了門,走進廚房,又是左看右看,看了兩圈,和前幾次一樣,仍然沒發(fā)現(xiàn)任何問題。
“你剛才是不是潑了水在地上?”石建明直接問道。
“潑水?怎么可能,從來不往地上潑水?!边@句話,把周林給搞懵了,因為從她回家到現(xiàn)在只洗過手,還沒來得及拖地,也幸虧沒有拖地。
“我們家墻上在流水,是從你們家流下去的。”石建明大聲說道。
“從我們家流下去的?”周林不知道該如何辯解,怕中間有些事情,她不了解怕說錯,只能勉強這么問了一句,稍稍皺著眉頭。
“當然是從你們家流下去的,要不然哪來的水!”石建明振振有詞。
“我們家從來不會往地上潑水,你說的這個情況有點奇怪。”周林回答。
“奇怪?現(xiàn)在墻上就流水下來,一條一條的水流下來。”
“怎么可能會流下去,你看看這地上都是干的,我剛回來,完全沒動過?!敝芰致曇舨淮蟮浅远?。
石建明看到每次都是這樣的情況,地面干燥,廚房整齊,心里難免極度的忿忿不平。更為湊巧的是,他每次來的時候,老周家都沒有做飯,也沒有拖地,甚至地面都沒有一丁點打濕過的痕跡。雖然證據(jù)明顯不足,但石建明理不直氣也壯,想要用氣勢壓倒對方。周林并不示弱,同時在事情沒了解清楚之前,也不想和他發(fā)生嚴重的語言沖突。
“就是你們家流下來的。”石建明巳經(jīng)找不到其它的話來反駁,只能重復這句話,瞪著眼睛。眼睛不大腫著眼泡,紅血絲清晰可見,同時眼里射出兩道白光,在精神的刺激下臉上掛著的兩塊橫肉在抖動。
“我家確實不潑水,你都看到了,地上都是干的,你再仔細查一下你家里什么情況?會不會搞錯了?”經(jīng)過幾輪的語言交流,周林從剛開始的謹慎,到現(xiàn)在慢慢心中有數(shù),但要避免把矛盾擴大,按照眼前的事實說話最為穩(wěn)妥。
石建明對著干燥的地面,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說,只能一遍一遍重復:“這水就是從你們家流下來的,不可能跟你們家沒關系?!?p> 周林說道:“我不清楚你家的水是從哪里來的,但是我們家確實從來不潑水,稍微有點水,都會用拖把馬上拖干凈,就是這種海棉拖把,很吸水。”說著,指了指放在陽臺上的拖把。
石建明順著方向看了一眼海棉拖把,張開嘴想要說什么,但話說不出口,小聲“哼”了一聲,轉身走了。石建明再次垂頭喪氣,悻悻而去。這巳經(jīng)是第4次,石建明沒有找到任何證據(jù),空著手回家了。找不到證據(jù),不僅意味著沒辦法向老周家索賠,而且如果不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要想解決這個問題,都不知道要從哪里下手。石建明心里就像“咕嚕咕嚕”燒著一鍋開水,被一瓢冷水澆了一身,但是火還在繼續(xù)燒著,水很快又開了。他急需一個借口,一個拿得出手的,顯而易見的理由,可怎么都找不到。他說服不了別人,也說服不了自己。
石建明回到家,妻子李紅娟給他開的門。
“怎么樣?他家這次什么情況?”李紅娟直接問道。
“還能怎么樣,跟上次一樣,還是沒有找到水!”石建明對這樣的問題,巳經(jīng)感到煩燥又無力。
“怎么可能又沒水?這怎么可能又沒水?!你看清楚了嗎?”李紅娟瞪著眼問道。
“你怎么知道我沒看清楚,確實沒有水,真是見了鬼了!”
“那怎么辦,沒有證據(jù),漏水的問題就一直這樣了?”李紅娟拿著鍋鏟的手在抖。
“真是太氣人了,肯定是他們家做了什么手腳,怎么可能找不到水!”
石建明一邊低頭說著,一邊走到廚房,墻上的水珠從高處一滴一滴往下墜落時,匯聚成一條條小小的水流往下流,順著墻面,一直緩緩地、蜿蜒地流著。水在墻上流著,可火一直在石建明和李紅娟的心里燒著,燒得快冒煙了。
“不可能找不到一點水,太奇怪了,怎么可能?一定要去投訴他們,對我們的影響太大了,看看這櫥柜門上也是水,都濕了?!崩罴t娟手里拿著鍋鏟正在炒菜,由于正在氣頭上,鍋鏟用力敲著鐵鍋“咣咣”作響。一盤茄子炒肉巳經(jīng)擺在餐桌上,廚房還剩一個素菜要做。兒子在臥室玩電腦沒有說話。
“真是氣人,每次做飯時間就漏水,現(xiàn)在墻上又濕了,還找不出證據(jù)!真是活見鬼了!”石建明越說越氣,音調(diào)越來越高,說到罵人處還伸長脖子向前猛一點頭,因為面向墻面,頭撞了上去,他用手摸摸被撞的部位。還好撞的力道不大。
“你要罵他們啊,每次光這么說有什么用?”李紅娟一手拿著鍋鏟,狠狠地瞪著石建明,接著被油煙嗆到咳嗽了一聲。
“這還用得著你來說!我剛才都罵了,前幾次也罵了!確實沒看到水,每次都看不到,他們都沒做飯,地上都是干的……,都跟你說過了!”石建明的臉不停地抖動,話還未說完,被嗆到咳了一聲,接連打了兩個噴嚏,“真他媽倒霉。”
李紅娟對石建明說:“在群里發(fā)信息,就說樓上又在漏水,一定要讓整棟樓都知道,一定要讓他們負責?!?p> 石建明低著頭,黑著臉,走到客廳,拿起手機,把信息發(fā)到了群里。
“你家漏水?”701房問。
“為什么會漏水?”701房連續(xù)問道。
石建明回答:“是啊,在漏水,墻上都是水?!?p> “怎么會漏水?”701房問。
“嗯,樓上漏下來的。”
“哪個位置漏水?”701房繼續(xù)問道。
“廚房?!?p> “怎么漏的?有沒有查到是怎么漏下去的?”701房問。
“從墻縫里。”石建明回答。
石建明和李紅娟,都在本地企業(yè)工作。石建明原來在一家制造型企業(yè)的車間普通操作崗,退休兩年,平時都在家。李紅娟在一家小學工作,再過不到兩年也要退休了。
李紅娟不到155cm的身高,衣著雖普通,但每天都會做一些簡單的搭配,燙著齊肩小卷發(fā),經(jīng)常用一個發(fā)卡將兩耳邊的頭發(fā)別在腦后,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任憑五級以下的風吹都紋絲不動,比石建明看上去整潔很多。不知道是因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還是先天的個性原因,每次見到李紅娟,她都是一副“你欠我錢”的模樣,和石建明如出一轍。同樣是從不打呼,但永遠端著一副仿佛自己是高級知識份子的架子,對誰都愛搭不理,眼神中寫滿世故,鄙夷周圍的一切。真應了那句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剛開始,左鄰右舍都不知道李紅娟是干什么的,她對鄰居的打聽一向是三緘其口,仿佛是個了不起的秘密。后來才慢慢得知她在一家小學工作,所以大家都以為她是老師,背后也稱她李老師??墒牵墙淌裁吹?,沒人知道,她更沒對任何人提起過。周圍人這么多,總有幾個好奇心重的,偶爾有人問起,她就閃爍其辭,借口走人。可越是這樣,越會激起人們的好奇,尤其是住303房的秦守芳。李紅娟面對對方的那張愛八卦的胖臉,恨不得吐她一臉唾沫,但也只能黑臉走開。
可誰也沒料到事情會有反轉,這事還是從一戶平時和她有些交流的鄰居的口中得知的,說她在小學做財務。在大多數(shù)人的印象中,財務就等于會計,這是兩個可以完整相互替換的概念。從那以后,偶爾鄰里之間有事要商量,或者私下議論,有人稱李老師,也有人稱她李會計,混著來。
但是沒想到,事情還會進一步修正。因為有天一個陌生人敲她家門時喊了兩聲:“李出納”,真相才被迫公之于眾。從那天開始,消息就傳開了。究竟是誰傳出來的,李紅娟首先懷疑的是秦守芳,因為她最熱衷于打聽各家的私事,但李紅娟不好問,更不便追究。因為一旦追究,就讓人知道她很介意,反倒讓人看笑話,就算恨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也只好做罷,直到現(xiàn)在,對消息的源頭一無所知。但這事也不能全怪鄰居,誰叫那人喊得那么大聲,總會有人聽到吧,不是東家就是西家。也因此,石建明和秦守芳兩家的“緣份”難解難分。而秦守芳剛開始并不知道什么叫出納,在家問丈夫戴秉勝,對方也半懂不懂解釋半天,但是大致的意思她是明白了,也很是讓她滿意。嘴里還笑罵道,還一直騙我們是老師,假模假樣的真會裝。
李紅娟很介意別人喊她李出納,總覺得比老師低一頭,因此有人這么叫她時,她愛理不理,甚至甩個白眼直接走人。相反,有人喊她李老師時,她還能擠出一點笑臉。本來大家并不介意她具體的職業(yè),覺得和自己無關,因為在大家眼里都是一份工作,而且就算是干財務的,就算天天數(shù)來數(shù)去,那錢永遠都不是自己的。但正因為李紅娟的介意,大家慢慢理解了其中的含義。而且,不管是出納還是老師,秦守芳還是會小心翼翼湊上去,李紅娟卻并不買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