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半天，絞盡腦汁，卻說不出一個字，只得坐下，尷尬地喝了口酒。我想連文昌和張鑫大抵很后悔，他們不該將請?zhí)l(fā)得那么廣，請到我來參宴。
“哈哈，龍先生是個稱職的偵探?！边B文昌端起酒杯說，“素聞偵探都是惜字如金，今天見到龍偵探，果然專業(yè)！”
我在心中默默感謝連文昌。
大家自我介紹后，紛紛斟滿酒杯，慶賀又添新友。酒商羅天明似乎感到了我被冷落，向我主動端杯，我很感激。
又一杯飲完，仆從推來料理車，上面有六個蓋子。那個形狀，我猜測是牛排。
“這是為大家準(zhǔn)備的牛排，請大家慢用。”連文昌說。
從小提倡速戰(zhàn)速決，我向來不喜歡吃牛排這類慢斯條理的東西，也不知切這東西的禮儀，我偷看其他人的切法，有樣學(xué)樣。伊多蘭的牛排切得最為漂亮，整整齊齊、鱗次櫛比，她大概在禮儀上下足了功夫，我怎么學(xué)也切不到那個程度。
“雷總，您身后這位是？不一起來坐嗎？”羅天明斯斯文文地切著牛排，問道。
雷金宇咧開嘴哈哈笑，口中閃著一顆金牙：“他啊，我的秘書，許航。百無一用，不用管他！哎，牛排這東西，真是麻煩……”雷金宇抱怨，我看過去，他那盤比我更慘不忍睹，但雷金宇似乎并不在意，準(zhǔn)確說，他的注意力始終都在伊多蘭身上，他的目光從伊多蘭的發(fā)簪掃到面龐，順著脖頸一路向下走，上下了幾個來回。伊多蘭似乎感覺到了什么，不自在地挽了一下鬢發(fā)。
雷金宇扔下刀叉，一把抄起酒杯：“我這第二杯酒，當(dāng)然，來，伊妹妹，我敬你一杯！”
雷金宇又高又胖，伊多蘭在他身邊，宛如一只嬌小的鳥，伊多蘭在短暫的僵滯后，端起自己的杯：“雷……雷總請。”
杯碰，雷金宇仰脖一飲而盡，伊多蘭分了好幾口才咽下去，捂了捂嘴。
“別停呀，快滿上！哈哈哈?！崩捉鹩畲笮χ鴮⒖毡慌e，示意伊多蘭給自己倒酒。
伊多蘭臉有點白，看了張鑫一眼。
“還愣著干嘛，還不快給雷總滿上！”張鑫語氣有點不滿，聲音也很大，指著雷金宇的酒杯。
伊多蘭默默端起酒具，殘酒只夠半杯，伊多蘭起身離席，去拿醒酒器，誰也未料到，她剛走過雷金宇身后時，許航突然上前，兩人的去向交在一起，伊多蘭被結(jié)結(jié)實實撞了一下。
“??！”伊多蘭差點跌倒，下意識捂住了禮服的胸口，收束身形，才沒有摔跤。
雷金宇嚇了一跳，噌地站起來，半抱半扶護住了伊多蘭：“怎么樣，要不要緊？”
“我……我沒事?！币炼嗵m深吸了口氣，在雷金宇懷里站穩(wěn)，瞬息間就恢復(fù)了鎮(zhèn)定。
“你搞什么呢？找死??？”雷金宇怒不可遏，破口大罵許航，“還不快道歉？”
但許航?jīng)]有任何反應(yīng)，甚至都沒有正眼去看伊多蘭。
“不用不用，我沒事的?！币炼嗵m彬彬有禮。
“這位小美女，自我保護意識蠻強的啊?！弊雷恿硪贿叺牧_天明遙遙指著伊多蘭捂著的胸口，和坐在旁邊的趙財調(diào)侃，趙財并沒搭話。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放心，回頭我就收拾他，給你出氣，怎么樣？別生氣，別生氣哈。”雷金宇輕聲好語地哄，小心翼翼將伊多蘭扶回座位。怒斥許航：“你啞巴了？還不道歉？”
許航破天荒地頂撞了雷金宇，聲音很大：“道什么歉，老板，您怎么能高看這群人，烏合之眾，不值得您深交！尤其是張鑫！”許航瞪著座上的張鑫，“你受老板庇蔭甚久，竟然敢公開脫離公司，另立門戶，你簡直狼心狗肺，叛徒！本以為你已經(jīng)躲遠了，沒想到還敢來拋頭露面，告訴你，你和你帶的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這筆賬，我早晚跟你算！”
偌大宴廳中回響著許航的吼聲，氣氛陡變，羅天明和趙財面面相覷，連文昌使了個眼色，仆人們紛紛退出了宴廳，關(guān)好了門。我一直在觀察雷金宇的臉，怒火已經(jīng)爬滿額頭，他不是一個能壓得住怒火的人，我猜他會不尋常地暴走，許航也許會吃不消。
我猜錯了。
雷金宇有一個明顯的呆滯，臉色由陰轉(zhuǎn)晴，忽然笑了，語氣也變得很奇怪：“許航，你誤會了，張總成立建筑公司，那是經(jīng)過我同意了的。我好像忘了跟你說，我還資助了一些呢。張總，年輕有為，自己當(dāng)然要成全，你看，現(xiàn)在張總公司人才濟濟，未來可期啊?！闭f完，對著張鑫舉杯，眼睛還瞄著伊多蘭。
“雷哥你這哪的話！什么人才濟濟？太抬舉我啦！”張鑫很配合地舉杯，一臉諂媚，拍了拍伊多蘭的裸肩，聲音甜脆，“雷哥手下才是悍將如云，自己這點蝦兵蟹將，哪能和雷總的家業(yè)相提并論？您哪，千萬別捧我。”
我沒在張鑫臉上看到一點點不滿。張鑫的耳蝸大概有過濾功能，能對謾罵自己的話充耳不聞。
“悍將？你說他？哈哈哈哈?！崩捉鹩罟笮?，轉(zhuǎn)頭對許航吼，“你，跪下！”
許航愣了一下。
“沒聽到是嗎？”雷金宇問。
許航立刻當(dāng)眾跪伏在地，動作利索得很。
雷金宇用手杖在許航后腦的地方用力戳，讓許航在地上咚咚咚不?？念^，聲音隔著一張桌子都聽得見。
雷金宇咧著嘴角，笑問張鑫：“這就是你說的悍將，現(xiàn)在覺得呢？悍在哪兒？哈哈哈！”
富商炫耀的方式我不懂，富豪發(fā)泄憤怒的方式我也不懂，我不想去搞懂，在座除了我，他們都是富商，我是格格不入的那個。曾經(jīng)的我，依附組織給他們打工，而現(xiàn)在，我和他們再沒、也不想再有任何瓜葛。
也許是嫌許航礙眼，也許是怕他再惹伊多蘭不高興，也許是怕他影響氛圍，最終雷金宇讓許航滾出去。
“我最敬重雷哥，這一杯，我提議，讓雷哥來提！”許航離開宴廳后，張鑫笑瞇瞇地講，雷金宇讓伊多蘭給自己倒?jié)M酒，舉起酒杯說：“今天真高興，誰也別掃興，來，干杯！”說罷也不等眾人舉杯，一飲而盡。
桌上的氣氛在眾人的杯籌中恢復(fù)如常。雷金宇目光一直在伊多蘭身上，順著對方白皙的手腕落到盤子里，贊不絕口：“切得真可愛，令人食欲大開，伊妹妹，大哥不會切，你來幫幫大哥唄？”
伊多蘭的刀叉一頓，不著痕跡地再次看向張鑫，張鑫根本沒看她，刀叉飛舞，道：“不是跟你說過嗎，雷總有需要，你就幫忙?！?p> 仆從端來一盤新牛排，伊多蘭低頭換了一副新刀叉，再抬頭時，臉上已是一副完美的笑容，簡單問過雷金宇后，她迅速切好了一整盤，快得幾乎看不到她的刀，神乎其技。
“哇。”羅天明眼睛直了半分鐘，差點鼓起掌來。雷金宇更是喜上眉梢，干脆大力一拍桌子，喊道：“張鑫！干脆把這丫頭讓給我吧！我以后讓她天天給我切牛排，怎么樣？算我求你，我太需要她了！太需要了！這次你說什么也得忍痛割愛，行不行？”
“哈哈！雷哥的賞識這可是千載難逢，雷哥您這是抬舉，怎么說得像是求我一樣，您折煞我了！”張鑫開心地拍了一下伊多蘭的腦袋，“你，好好教教雷總怎么切牛排，以后跟著雷總，我去抽根煙?！?p> 張鑫離座，走前給雷金宇遞了個眼神，看上去是“盡請隨意”的意思。
雷金宇更不拘謹(jǐn)，大手勾上伊多蘭的肩膀，往自己身上一摟，連聲解釋：“我醉了，我醉了！”
“我也有點醉，抱歉失陪，我得去趟洗手間。”趙財?shù)狼负箅x座，他的臉通紅，步伐也不穩(wěn)，不勝酒力。
“好酒不許吐啊！”雷金宇對趙財?shù)谋秤俺吨ぷ雍啊?p> 我偷眼去看伊多蘭，她早已忘了矜持，眉眼含笑，身形伏貼，似乎也真的醉了酒。
伊多蘭看起來年紀(jì)與芙琳相仿，自從離開組織，我再也沒見過芙琳，不知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
“龍先生？”羅天明將我從回憶里喚醒，我看到他舉著一杯酒，對著我。
“干嘛獨自飲呢？”羅天明彬彬有禮，“來，龍先生，我敬你?！?p> “謝謝?！蔽叶Y貌地謝過、碰杯，追憶如酒，一飲而盡。
不多時，張鑫回到了席上，跟著他回來的還有一個男仆從，推著一餐車的酒。
“這邊酒不多了，我讓人送了點過來。”張鑫歸座，飲過一杯后，問道：“對了羅老板，你也是紅酒商，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和連老板的酒，誰的更好？”
連文昌搶過了話頭：“這當(dāng)然是羅老板更勝一籌了，諸位……”
“不，連老板的酒比我的強多了。這個必需實話實說。”羅天明優(yōu)雅地擦了一下嘴角，字正腔圓道，“你們可能有所不知，在我們城，紅酒行內(nèi)的都知道，連老板的酒莊，有神佛保佑的?！?p> “神佛保佑？什么意思？有貴人？”雷金宇皺眉。
“非也。連老板酒莊的葡萄，年年長勢都好，質(zhì)量很高，釀出的酒，自然也醇。”羅天明侃侃道，“連老板的酒，從葡萄結(jié)在藤上時就贏了，要非得說出缺點來，就是產(chǎn)量太少，你們知道嗎，別看連老板這么謙虛，他的酒，可比他這人傲慢多了！稀少不說，和別家一比，比誰都是云泥之別，就是在行內(nèi)，大家也以得到連老板的酒為榮，為了得一瓶打起來的都有過，你們說說，這羨不羨煞人？”
“哈哈哈！”雷金宇聽得過癮，贊道，“我的生意要是有連老板一半福瑞，我發(fā)達都不用等現(xiàn)在啦！”
“哪有的事，都是胡說?！边B文昌吐槽，“各家的酒，各有所長，哪能比來比去的，要是真有神佛，我得好好拜一拜，讓他們把你們統(tǒng)統(tǒng)搞醉，省著問我這不靠譜的問題?！?p> 趙財也回到了席上，步伐有點不穩(wěn)，眾人問他去哪了，趙財說自己瞎逛了逛。
“吐就老老實實說吐，說什么謊話？”雷金宇笑罵道。
被拆穿的趙財只得承認(rèn)去吐酒，十分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