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旦所問，振聾發(fā)聵。
可石板一事，為皇上金口玉言，他當面駁斥林瑜，說到底也是駁了皇上的顏面。
皇上的臉色沉了沉，手緊握扶手，手背上青筋梗起，已然憤怒至極。
但他強忍住，未開口。
林瑜啞口無言。
顧旦繼續(xù)：“其二，二皇子您所謂的計策與草菅人命有何區(qū)別？利益驅(qū)使，必將滋生冤假錯案……”
“放肆！”
“冤假錯案”一詞就如一柄利劍，插進皇上的身體，令他再也忍耐不住，大聲呵斥顧旦。
一時間，群臣皆是縮起脖子，噤若寒蟬。
一大片頂著烏紗帽的腦袋低垂著，仍有可察的笑意從一些人的嘴角漏出來。
有生之年能瞧見顧旦倒戈，許是他們最大的期待。
畏縮之態(tài)滿殿，可唯獨顧旦，煢煢孑立，好似一根頂天立地的青竹，寧折不屈。
他不卑不亢，直面皇上。
“此乃天諭，是上蒼給予的警示，何不重視？你若當真心向永寧，何故不信？”皇上反問。
皺眉審視了皇上良久，顧旦倉皇笑起。
他這才搞明白，林瑜說的那些話，也不過是順了皇上的心，歸根結(jié)底，問題出在皇上。
他抖著廣袖，露出一截精瘦的手腕。
那腕雖懸而平，如他這個人，任何時候，都不偏向強權(quán)。
“皇上，您糊涂啊！”
一聲高呼，繞梁而騰，落到大殿的角角落落。
永寧初期，皇上根基已穩(wěn)，便想著將其他陣營的人一一清除，若是強來，難免要落人口舌，靠的便是顧旦一本一本的進諫。
水至清則無魚。
那些人能經(jīng)得兩代風云詭譎的朝堂，不可能沒有犯過錯。
顧旦此人，是非黑白分得清楚。饒是誰求情都不好使，只認律例和公理。
皇上曾評議他，是永寧最鋒利的劍。
起先，皇上以為顧旦是聰明，所進諫是為了進諫，為了鏟除異己。
后來，皇上才發(fā)現(xiàn)，顧旦其實是執(zhí)著，饒是在別黨余孽悉數(shù)落敗之后，他也沒有停下參人的腳步。
他原本還有個一官半職，后來因忌憚太多，皇上就把他的官職被撤了，空留了個少傅之銜。但，這也無法阻撓他匡扶正義的心。
他照舊說著天下事，皇上多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在內(nèi)心深處，皇上對顧旦有道不明的欣賞。
當然，前提是，這柄劍刺的是旁人。
今日顧旦之行徑，無異于在與他作對，這令其大失所望，也愈發(fā)覺得顧旦不知好歹。
大殿如一潭死水，無波無瀾，靜得連根針掉落都能聽見。
“父皇，兒臣有話要說。”林梧行禮。
他不能任由事情這般發(fā)展下去。
以他對顧旦的了解，顧旦定然不會向皇上低頭，而皇上素來心思深，不知何時就會發(fā)作，顧旦始終在皇上的底線上踱步，終會釀成大禍。
霎時間，林梧成了焦點所在。
皇上睨著他，面上威嚴，“你有何要說？”
“父皇，顧少傅素來心直口快，用詞不當。歸根結(jié)底，他是擔心無辜之民受到牽連?！?p> 皇上依舊睨著他，保持沉默。
林梧接著道：“京都如今安寧，百姓富足，若是掀起風云，必將引萬民惶恐，于民生亦是不利。不如就按此前計劃的那般，安排一隊衛(wèi)兵來查，此外，加強軍防，若來日當真有反賊復(fù)現(xiàn)，再化守為攻。”
林瑜之計，講究的是以攻代守，而林梧所言，則是以守為主。
林瑜殘暴，林梧溫和，高下立判。
但皇上似乎對林梧的獻計不滿意，未予置評，而是看向林祁，寡然啟唇：“祁兒，你怎么看？”
此前林祁已晃了好久的神，從皇上提出此事開始，就陷入了深深的思慮。
時下這境地并非他原意。他不知這么下去，到底會落得何種地步，可他尚未想到該如何收場，心中難安。
林梧的話為他指明了一道方向，平心而論，他認為林梧所言甚有道理，算是給皇上和他人各一個臺階，將此事大事化了。
但一想到這是從林梧口中說出來的，他就不愿附和，只能暫且以緩兵之計相對，懨懨答話：“回父皇，兒臣以為，此事該查，但二哥的方法勞民傷財，可有改良，不如姑且回去都想想，改日……”
“四弟認為該如何改良？”林瑜徑直打斷了他。
林瑜沒有反駁林梧，倒不是被他的想法說服。在他想來，他為攻，林梧為守，想法不一，但也的確是各有其法。
再者，他還有心要拉攏林梧。在林梧那憋了的氣，轉(zhuǎn)頭全然撒在了林祁身上。
“若有想法就時下大家伙一塊商討，現(xiàn)在想不出來的，回去了就能想出來啦？”林瑜譏誚發(fā)問。
他橫掃四周，氣勢洶洶地再道：“況且，那反賊可有何計劃，我們不得而知，若是他已有謀反之計，我們每耽擱一日，就是置永寧的安危于不顧一日。你我既是父皇之子，當要為父皇為永寧分憂！”
林瑜昨日歸去做了番準備，現(xiàn)下說些冠冕堂皇的話，實在是游刃有余。
他堅決不能讓此事消沉下去，就是要讓皇上看到他的能力。
他要將林祁替下，自己統(tǒng)管此事！
林祁這回是體會到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在他想來，天諭一事，皇上當是想信又沒那么信，交于他來處理，他嚇唬嚇唬池青，再去牢里抓個犯人來交差了事，一切水到渠成。
可當下聽著林瑜在那嘰哩哇啦，他頓感心慌。
“你可有好的法子？”皇上傾身問道。
林祁無奈，到底還是不情不愿地說道：“兒臣以為，五弟的法子甚好?！?p> 聞此，林梧心中一動。
又是片刻的寂然。
皇上沉思過后，凝重不減分毫，最終只意味不明地結(jié)束了早朝議會。
“此事來日再議，暫且退朝罷?！?p> 群臣長舒一口氣，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從側(cè)面下了臺階，隱于暗處后，抬手喚道：“李桂安?！?p> “皇上，奴才在呢?！崩罟先?。
皇上低聲吩咐了幾句，李公公應(yīng)道：“是。奴才這就去辦?！?p> 大殿正門，群臣魚貫而出。
這一上午，可謂是驚心動魄。
有點三五成群高聲闊議，有的倆倆結(jié)對，低聲細語。顧旦走在最后，望著那些背影，有一瞬的怔忡，但很快就褪去，闊步向前。
燕白墨
好累。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