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梁家大宅。
鐘老夫人的院子雖偏些,勝在夠大。她禮佛后,院墻往外伸了伸,又將一小塊燕荔湖邊一小塊地圈了進(jìn)來,做了個小佛堂。
劉嬤嬤臉色青灰,疾步進(jìn)佛堂時候差點絆一跤。
“夫人,那船,”劉嬤嬤年紀(jì)大了,好容易喘過口氣,趕緊說:“沒沉。貨,被卸下來了?!?p> 鐘老夫人手中的蜜珀佛珠停了下來,擰眉問:“怎么回事?別急,慢慢說?!?p> 劉嬤嬤吸了幾口氣,定了心神,回話:
“石哥兒遣了人來,說穿擱淺后,霍大下船前點了引信。可不知怎么著,并沒炸開?!?p> “市舶司的船,誰敢去卸?”
“說是王爺?shù)拈L史。那個吳師爺,像是被人架下來的。還有,”劉嬤嬤擔(dān)心地說:“一箱貨,不知怎的,散落出來,眾人都瞧見了。”
鐘老夫人站起來,嘆了口氣:“這個王彌遠(yuǎn),治家無能。他那些人里,怕是都被滲成篩子了?!?p> 踱了幾步,鐘老夫人站定,放下手中佛珠,問:“章知州那邊,有什么消息沒有?”
“昨夜聽說是章府的車,石哥兒便派人去探了話。吳生年應(yīng)該還在章府?!?p> 鐘老夫人囑咐要盯著章家,石哥兒原本不在意,直到章家姑娘出現(xiàn)在燕荔湖。
鐘老夫人聽了,皺了皺眉:“可見著吳生年了?”
“應(yīng)該沒有?!?p> 鐘老夫人思忖片刻,謹(jǐn)慎地說:“既不讓吳生年離開,便是還需要郎中在身邊。只怕,還有救?!?p> “夫人,咱們要不要……”
劉嬤嬤欲言又止,鐘老夫人抬頭等她說下去。
“要不要,您看,要不要給梁家提個醒?”
鐘老夫人眼里一絲決絕,鼻子哼了一聲,權(quán)當(dāng)沒聽見。
廣南城外,魏王別業(yè)。
直到寅時將過,魏王的車子才進(jìn)了別業(yè)。
王爺若外宿,關(guān)防上太繁瑣,陳予望是知道的。與玲瓏黏糊了半晌,到底舍不得。鄭以馳走的時候,陳予望怕是已眠在玲瓏的屋里。
先見了趙修平。
“謝長史跟著貨,準(zhǔn)備走水路進(jìn)清海軍庫房?!?p> 見王爺點了點頭,只說:“先生今夜辛苦了,早些歇著。明日還要勞煩您?!?p> 趙修平知道王爺指的是徐既明給的那些賬冊,略謙了謙,見無其他吩咐,便退了出去。他這腿上的痹癥,夜里便難受,確實撐不住了。
云山趕緊上前扶了一把趙修平。待他出了門,云山上前替王爺沐浴更衣。這一天一夜,王爺也就車上迷了那么一會兒。
收拾妥當(dāng),鄭以馳散發(fā)敞衣躺在羅漢床上。
云山絞著頭發(fā),旁邊清影佇立稟報:“先頭簾影遞了話,那人,由月影跟著,與秀娘一道送過去?!?p> 見王爺嗯了一聲,他繼續(xù)道:“簾影說他與航幫,往碼頭碰碰運(yùn)氣?!?p> “怎么個碰法?”
“那個麥大海用一壇子咸魚砸在跑了的人船上,說是,那味道好認(rèn)的很。”
鄭以馳沒吭聲,這,還真是碰運(yùn)氣。
云山絞好頭發(fā),王爺也沒起身,他便拿起篾子通頭發(fā)。
清影從袖籠里拿出幾張紙:“這是蔣嬤嬤帶回來的,說是郭少爺讓交與王爺?!?p> 鄭以馳依然沒起身,接過紙張,先掃了一眼,沒看清。再定睛一瞧,嚯的猛起身。云山反應(yīng)不及,篾子拽著頭發(fā)。
云山一邊不停地告罪,一邊上前幫著將篾子取下來。鄭以馳根本顧不得疼。他坐在羅漢床上,盯著那些數(shù)字一動不動。
片刻,他問:“這是誰寫的?”
清影鄭重地答:“蔣嬤嬤說,是章府二姑娘。要不,讓蔣嬤嬤來回話?”
鄭以馳點點頭。
蔣嬤嬤帶著差事回來,早就備著王爺喚,不曾睡下。不多一會兒,便進(jìn)來書房。
“嬤嬤說,這是章家那個丫頭寫的?”
“回王爺,是。婢備的筆墨,在旁瞧見她一筆一畫寫的。”
“她做什么寫這些?”
蔣嬤嬤遲疑地說:“當(dāng)時,說是市舶司的船太大太沉,章姑娘要了船的圖紙,寫寫算算。”
鄭以馳再想問什么,到底沒再說話。只等明日郭清來了,便清楚。
清海軍也駐在城外,只不過在廣南城以東,緊挨著驛站。
萬指揮使萬永良今日本該沐休,可他卻沒走。
清海軍的軍營,最初也跟其余駐軍一般,都是用竹板茅草搭制而成。倒也不是特立獨行,只是工部的規(guī)定,一間軍營造價不得超四貫錢,是以軍營多數(shù)簡陋異常。
可十幾年間年間,尤其近七八年,廣開海運(yùn)增設(shè)海港,廣南路上的清海軍軍營,可謂鳥槍換炮面目一新。
當(dāng)了兵,都能有一間營房。若無家累,也夠用了??扇粲衅藓ⅲ闶直曝?。
軍中諸官員,或賃或買,在廣南城中都有宅院。他們在軍營住所本就比士兵大些,既然不用,多數(shù)也都給了有家眷的兵卒。是以到清海軍當(dāng)兵,那可是相當(dāng)不錯的。
重商擅商的廣南府人,早市都開到了營地邊上,最靠近驛站那一頭。而營房一隅,除卻住房,小攤檔,賣貨郎,緊挨著外面的早市,腳店,甚至邸店,連成了片。
清海軍這個軍營,幾乎是廣南城邊上一個小鎮(zhèn),日日熱鬧非凡。
今日仲秋,天還未透亮,早就熙熙攘攘。城門一開,販夫走卒,還有往城中湊熱鬧的,途徑此處,總要歇歇腳。而城中往外采買的,到此喝口茶,吃了早飯,剛剛好。
廣南府城內(nèi)諸般好,只一樣,太貴!不易居啊,哪兒有這里的便宜。
萬永良進(jìn)了十千腳店。
羅大夫婦兩個經(jīng)營著這間腳店,平日里都是卯時三刻開門,迎來城門開后頭一批客人。忙至午后,歇上一個多時辰,酉時再做晚市。
羅大媳婦茶飯做得好,量大還管飽,是以他家生意總是比別處好些。
開門不多時,萬永良前腳剛進(jìn)去,就發(fā)現(xiàn)連座兒都沒有。
羅大看著憨厚,其實眼神活絡(luò)。收拾碗筷時眼角瞧見了萬永良,趕緊上前:
“萬指揮使,今日這么早!”
一面說,一面將他引進(jìn)來:“墻角挨著店門,還有個空座。只不過,得和旁人共用一桌?!?p> 說罷,抱歉地笑笑,握著手里看不清顏色的抹布,將手里竹筷擦了又擦。
萬永良笑笑:“瞧你這勁兒頭,生意好成這樣!同桌有什么要緊,就是那咸豉和水飯快些上?!?p> 羅大快活地應(yīng)了聲。萬永良還沒坐下,又趕緊加一句:“畢羅還有吧?記得給我留一份?!?p> 萬永良興遠(yuǎn)人,荊廣路待了十多年,仍是好一口北地吃食。
坐了一會兒,萬永良發(fā)現(xiàn),整個腳店里面十之七八,全是來軍中庫房買酒的。
今日中秋佳節(jié),本就是市新酒的日子。各大酒坊自昨夜起,陸續(xù)將酒運(yùn)送至駐軍管轄的酒庫。
一壇子酒,清海軍便能收百三的稅錢。軍中流傳一句話,酒庫一開,黃金萬兩!
軍中文書,還有略懂賬務(wù)的,今日全被萬永良的副手,軍都副指揮使溫安旭抓去市酒。
“小陸子,你再這么鬼畫符我就糊你臉上!”
“程押官,您就將就著看吧,俺們寫字要是都能當(dāng)先生了,還來當(dāng)什么兵!”
“滾你個兔崽子!”
“您是兔祖宗!”
一陣拳腳煙土,人人喜笑顏開。今年年節(jié)時的軍餉,可就指著這酒水了。這般抓壯丁的活,大伙兒可愿意得很呢。
兩年前萬永良赴任前,溫安旭頗愁了一陣子。他一個本地廂軍,廢了多大的勁使了許多錢銀,才一步步走上現(xiàn)在的位置。
眼前就是回本的機(jī)會,若上峰是個不懂渾俗和光的,再要搏個廉正高潔的好名聲,他可就太為難了。是以萬永良甫一到任,他借著果賤傷民,看一看萬永良的行事風(fēng)格。
萬永良果然著了道,被傳出以公器揚(yáng)名后,十分謹(jǐn)慎。事不關(guān)己不多說一個字。
自那之后,溫安旭對這個蠟像般的上峰,滿意得不能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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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棋司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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