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森跟著高天駿和丁雨詩先是搭乘專機飛到西北某軍用機場,再換乘直升機飛抵X基地上空。他隔著舷窗向下俯瞰,一排排宿舍樓整齊劃一,足球場、籃球場、綠茵廣場分布其間,他還看到了自己曾經(jīng)住過的航天賓館,依然還是原來的樣子……這是他第二次來到X基地。兩年多時間過去,這兒幾乎沒什么變化,只是到處都顯得空蕩蕩的,幾乎看不到行人。
直升機在指揮部大樓停機坪降落后,艾森還特別注意到一個十分奇怪的現(xiàn)象:不論是前來迎接的他們的軍官、還是門崗執(zhí)勤的士兵,竟全都戴著墨鏡!
“基地遭到了不明病原體的襲擊,現(xiàn)在全城還在戒嚴當中?!崩顟?zhàn)雄在自己辦公室見到他們后,開門見山說出實情。
“怎么會這樣?”高天駿問。他并不感到驚訝,因為艾森已經(jīng)提前告訴了他這里和中州市正在發(fā)生的事情。
“你們好像已經(jīng)知道了?!”李戰(zhàn)雄的視線在高天駿和艾森身上來回掃了掃,“是誰告訴你們的?”
“是我,首長。我能夠看到?!卑f。“我看到了‘云體’分子在X基地和中州那邊造成的混亂。不僅如此,我還知道高主任奉您的命令要帶我來這兒,您想嘗試一下,看我能不能跟那些人體內的東西做意念上的溝通?!?p> 李戰(zhàn)雄注視著艾森,半天沒有說話。
他的確是這樣想的。他早已接受了永生人可以通過意念與其他物種金星交流的超能力,因此當他相信此次“病原體”是飛船意外帶回來的“云體”分子、并且它們是通過視覺神經(jīng)系統(tǒng)傳播的觀點之后,便立刻想到了艾森——既然“云體”分子屬于一種智慧生命,那么它們也一定會有意識。因此,如果能讓艾森來跟它們交流,也許就能知道它們的意圖。
事實上,李戰(zhàn)雄更清楚雅各布的能力遠在艾森之上,但考慮到這畢竟是一項密級非常高的試驗,因此他只能交給艾森來嘗試。
想不到,艾森竟然事先全都知道了!
“看來你的能力已經(jīng)明顯提升了,艾森!”李戰(zhàn)雄對艾森說?!盁o論你是在自己的意識中‘看’到的、還是‘邊際空間’傳遞給你的,你說的都是事實!我確實打算讓你來試試!”
他示意他們先坐下,隨后將事件的來龍去脈和專家們的初步判斷向他們作了簡要介紹,最后說:“我們已經(jīng)向延少君上校了解了‘昆侖號’上發(fā)生的事情,肖恩是最先被攻擊的對象,但他的癥狀很快消失了,所以延少君才放松了警惕。他們到了康復中心后,第一個出現(xiàn)癥狀的正好就是負責接送肖恩的那名醫(yī)生,而第二個人則是這名醫(yī)生的助手……傳播就是沿著這條路徑開始的!”
“既然肖恩首先被‘云體’分子攻擊了,那延少君和薇拉怎么沒事?她們應該也會跟肖恩有過眼神交流???”丁雨詩問。
“天知道!也許這個分子的活動有它自己的規(guī)律,或者有別的什么原因??傊?,幸運的是延少君和薇拉都沒事!其實不僅如此,我和去過著陸現(xiàn)場和很多人不也沒事嘛!”
“莫非這也要看人品?”丁雨詩悠悠地說了聲。
“基地現(xiàn)在還有多少人沒有恢復?”高天駿問。
“到現(xiàn)在為止還有20多個人在醫(yī)院觀察,基本都是重癥?!?p> “首長,您現(xiàn)在就帶我去見那些人吧!”艾森急切地說。
李戰(zhàn)雄將手在艾森的肩上摁了一下,說:“好!但是為了穩(wěn)妥起見,我們得戴上這個?!闭f著,他起身走到書架旁,從上面取下來幾副墨鏡,分別遞給艾森、高天駿和丁雨詩,自己留了一副?!拔覀円呀?jīng)要求基地的所有人在外出時戴上它。因為它能阻隔視覺交流,戴上它好像還真的管用……坦率說,我們并不清楚那些東西怎么會喜歡攻擊盯著它的人?!?p> 艾森和高天駿跟著李戰(zhàn)雄來到基地醫(yī)院,這里的所有醫(yī)護人員和守衛(wèi)也都戴著墨鏡,艾森覺得這氣氛顯得有點滑稽。
李戰(zhàn)雄走到一間病室門外,隔著門上的玻璃朝里面觀察了一下,回頭對艾森說:“這里面的人是在二號廠房工作的工程師,目前癥狀相對穩(wěn)定。你要是準備好了,我們就從這兒開始吧!”
艾森點了點頭,李戰(zhàn)雄讓工作人員打開了房門,讓他一個人進去,把高天駿和丁雨詩攔在了門外。
艾森戴好耳麥進入病室,看見病床上有個人面對窗戶背朝門口正坐在床沿上。房間內一共有三張床位,但只有這一個人。
他慢慢走到那個工程師的側面,先觀察了一會,對方仿佛沒看見他,依然目光呆滯望著窗外。艾森注意到,這位工程師身穿深藍色工裝,年齡大約40多歲,坐姿端正、脊背挺得筆直。
“你好!”艾森試著問候了一聲。工程師沒有任何反應。
艾森來到工程師的正面,坐在凳子上,兩人之間相距不到1米,幾乎可以感受到對方的鼻息。他透過墨鏡繼續(xù)注視著面前的這個人,而對方的眼神卻一直也沒轉到他身上來。就這樣靜坐了幾分鐘,對方并沒有出現(xiàn)激烈的情緒波動——這是他原來所擔心并且做了提防的。他漸漸放松下來。
他開始在自己大腦中向工程師發(fā)問:你是誰?你從哪里來的?
工程師似乎是接收到了來自艾森的意念,他的身體微微晃動了一下,但沒有回答,還是跟原來一樣目光呆滯地望著窗外。
“他動了!”艾森一陣欣喜。他再次向對方傳遞意念:你能看見我嗎?
工程師的眼神開始有了不易察覺的變化,但艾森能看得出來。他在等待著對方將視線轉到自己的身上。然而工程師卻并沒有這樣,他的眼珠轉動了幾下后,又恢復了原有的神態(tài)。
艾森見效果不明顯,于是換了一個意念:如果你愿意和我交流,也許我可以回答你想要了解的問題!
這次工程師終于將視線從窗外轉了回來,開始看著艾森,眼神非常的冷漠……過了幾秒鐘,他閉上了眼睛。
艾森通過耳麥對門外的李戰(zhàn)雄說:“他好像能聽懂我的意思了,但沒有回復,現(xiàn)在眼睛閉上了。我想摘掉墨鏡!”
“不行!”李戰(zhàn)雄立刻阻止,“聽著!艾森,你必須時刻戴好墨鏡,我需要你保持理智……艾森!”
艾森已經(jīng)摘下了墨鏡!
“你現(xiàn)在可以看見我了?!彼@樣想著。
工程師猛地睜開眼皮,盯著艾森。艾森瞬間感到了一陣眩暈和耳鳴,腦子里也在嗡嗡作響。他努力保持著自己意識的清醒,盡量不去想那東西是不是已經(jīng)進來了,而是繼續(xù)觀察著對方的神色、告訴自己對方表情的點滴變化……短暫的眩暈過后,他覺得自己好像又回歸于正常。而對面的工程師,卻開始有點坐不穩(wěn)了,搖晃了幾下,最后兩眼一閉倒在床上。
艾森起身上前查看,那個工程師像是睡著了,很快就發(fā)出了輕微的鼾聲。他不敢去觸動他,就這樣一直站著。此時耳麥中傳來李戰(zhàn)雄的聲音:
“他怎么啦?艾森!”
“他好像睡著了,睡得很香?!卑f著,將墨鏡重新戴上,走出病房來到李戰(zhàn)雄面前。他有意識將視線望向別處,不去與李戰(zhàn)雄他們作視線交互。
“他有跟你說話嗎?或是有做過什么動作?”李戰(zhàn)雄問。
艾森將自己在里面的整個過程向他們作了詳細的描述。
“果然是跟視線交流有關!”李戰(zhàn)雄道?!澳悄悻F(xiàn)在有什么感覺?”
“當時有過短暫的眩暈和耳鳴,腦子里還有點發(fā)脹,但很快就沒事了?!?p> “你現(xiàn)在是有意不看我們的嗎?”李戰(zhàn)雄已經(jīng)注意到艾森始終將臉側向一旁,看著過道上的宣傳畫。
“……”
“你剛才為什么不聽我的勸阻,擅自摘掉墨鏡?”
“我想只有那樣才有可能試得出來。”
“你知道你擅自摘掉墨鏡的后果嗎?”李戰(zhàn)雄臉上不由流露出一股怒氣,他轉身對一旁的守衛(wèi)說:“把他關起來吧!”說罷徑直離去。
艾森低下頭,跟著工作人員朝過道另一頭走去。
高天駿和丁雨詩站在原地,呆呆地望著艾森的背影,直到他和守衛(wèi)一起消失在過道盡頭的拐角處……
艾森被關進了一間單人病房,里面只擺放了一張病床,有獨立衛(wèi)生間、書桌、靠椅和一張單人沙發(fā),墻上還掛有一個電視機??礃幼舆@件病房是給重要的患者準備的。
守衛(wèi)鎖上門離開后,艾森在那張沙發(fā)上坐了下來,摘掉墨鏡,閉上眼睛,像是在靜靜地等待著什么。
他不確定那個東西是否已經(jīng)進入了自己的大腦。他有點后悔自己剛才的貿(mào)然決定,如果那東西真的控制了他的意識,那他無法想象當他也出現(xiàn)癲狂時李戰(zhàn)雄和高天駿會怎么應對?雨詩會怎么害怕?然而,不摘掉墨鏡,不與那個工程師進行視線交互,又怎能讓那東西“看”到自己呢?
周圍太靜了!除了室內空調機在發(fā)出呼呼的氣流聲,其他什么也聽不到。艾森漸漸進入了自己的冥想世界——
他首先想到了自己夢見艾彬時的情景。艾彬雖然總是以一種虛幻的影像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但聲音卻依然是那樣清晰,而且也能回答他的提問,就像兄弟倆正在當著面說話一樣。盡管他不明白這是什么現(xiàn)象,甚至包括丁雨詩、“601”和羅教授這些專家也都無法解釋,但他確信這是真實發(fā)生的!進而,他開始相信,在自己的實體與艾彬的虛體之間,仍然能以意念傳遞的方式交流,而且意念的傳遞不會受到時間和空間的限制。
“意念究竟是什么?是人的靈魂的承載和表現(xiàn)?還是造物主賦予宇宙萬物所共有的東西?難道意念也是一種存在?只是被不同物種在不同環(huán)境下激發(fā)和傳遞出來?”他在心里思考著這個問題。
艾森突然想到了自己曾經(jīng)研究過的AI語言聊天模型——那還是他早先在投資公司做市場研究員盡調一個項目時接觸并迷戀上的。他發(fā)現(xiàn)AI語言聊天模型具有超強的思維意識能力。它既像是一本百科詞典,又像是一個滿腹經(jīng)綸的導師,幾乎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它的能力完全是基于研發(fā)人員對其進行大量的邏輯訓練、為其提供海量的信息數(shù)據(jù)、場景模式和統(tǒng)計規(guī)律等。這跟一個人的成長非常相似,只是一個人從開始認識世界、知識積累到了解世界,需要經(jīng)歷漫長的過程才能形成自己的主觀思維和意識。
然而,AI能力再強,也只能是對人類既有知識的集成,人類沒有見過的和尚未形成科學定論的事物,它同樣回答不了。就像艾森曾經(jīng)在聊天中問AI“艾彬的失蹤到底是什么現(xiàn)象”時,AI卻只能回答出“死亡、被綁架或是為躲債而有意出走”這樣的選項。
艾森意識到:假如“云體”也有思維和意識,那么它的思維和意識是否也應該以它對自己所接觸到的一切事物的認識為基礎?!既然它從遙遠的宇宙游蕩到此,它的經(jīng)歷的事物自然會比太陽系大無數(shù)倍,但是,太陽系對它卻是陌生的,不起眼的地球和更不起眼的人類對“云體”來說也是陌生——它的目標只是太陽——這就好比人們用餐時只會盯著盤中的菜肴、而誰也不會去留意餐盤邊沿上的小小油滴。
“既然‘云體’是為獲取生存能量從一顆恒星游蕩到另一顆恒星,那么它的意識中或許根本就沒有地球和人類的存在,因為地球和人類在它的認知中是完全陌生的……這正是它的短板!”
耳鳴又來了,同時伴隨著大腦的劇烈脹痛。病房里的所有家具都開始在慢慢地扭曲、變形……
“開始了嗎?”他艱難地望向墻上的電子鐘,時間剛過去才30分鐘。他感覺自己的意識雖然還很清醒,但已經(jīng)有點遲鈍了。
耳鳴變得越來越厲害,發(fā)著持續(xù)不斷的尖叫,周圍的一切都像被擰成了麻花,而且正在被擰斷、撕碎……
他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意識、使自己相信眼前看到的只不過是虛幻。
“你們從哪里來?”他在腦子里發(fā)問,身體已經(jīng)癱在沙發(fā)里了。
瞬間,他的眼前閃過一個星云狀的場景,綺麗無比!他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卻又想不起來……這個意識在他大腦中僅僅停留了不到一秒種就消散了。
“你們那里很大、很美!那里一定很遠吧……”艾森還想繼續(xù)交流下去,但腦袋中突然感到了一陣炸裂,他大叫一聲,倒在地上。
在他失去知覺前,似乎看到屋子里的所有東西都已被撕得粉碎、最后化作塵埃漂浮在半空,圍著他飛速旋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