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鎮(zhèn)撫司側
小餛飩在沸水里滾了三滾，一個個爭先恐后地漂浮起來。攤主老陳用竹篾子將餛飩撈起來，甩到擺在一邊的瓷碗里。碗底是早就配好的調料，一勺滾燙的餛飩湯澆下去，豬油和蝦皮的香氣便四溢出來。
老陳拈起一把蔥花灑到碗里，順手將餛飩碗抄起來，轉身擺到后面客人的桌上。
用肩上的毛巾擦一把汗，老陳轉過身去，偷偷瞥向不遠處的鎮(zhèn)撫司衙門。
老陳的餛飩攤生意一向不錯，一是因為他很有特色的湯底，二是因為餛飩攤得天獨厚的位置。衙門里的錦衣衛(wèi)們交了差，就喜歡走上幾步路，來老陳這里稀里呼嚕吃上一碗餛飩。一來二去，老陳跟不少錦衣衛(wèi)也算混了個臉熟，有他們罩著，地痞流氓之流也不太敢來店里鬧事。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正午時分了，但餛飩攤上的生意卻慘淡得很，只有角落里寥寥幾桌客人。
鎮(zhèn)撫司的錦衣衛(wèi)從早上開始，就成群結隊地進進出出，每個人的臉色都不怎么好看。剛剛終于有幾個錦衣衛(wèi)來攤上，也只是黑著臉吃完就走，一句話也不說。
老陳估計今天是有大事發(fā)生了，但也沒這個膽子去問，只能提心吊膽地旁觀著。
突然街道上喧鬧聲起，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老陳從餛飩攤的招牌底下探出頭去，看見一架馬車疾馳而來，“鎮(zhèn)撫司”的大旗迎著風獵獵飛舞。
“鎮(zhèn)撫司辦案，通通讓開！”一個錦衣衛(wèi)單手攀在馬車上，另一只手在空中不斷揮舞，驅趕著行人。
馬車飛馳著駛過老陳面前，車輪濺起的浮塵伴著風吹了老陳一臉。
“看什么看！”這錦衣衛(wèi)是個生面孔，見老陳正探頭探腦地張望，用手一指，大聲呵斥道，嚇得老陳趕緊縮回餛飩攤里。
當他再次悄悄探出頭去的時候，馬車已經(jīng)停在了鎮(zhèn)撫司門口，從衙門里鉆出不少手持火銃的披甲錦衣衛(wèi)，圍著馬車，擺出警戒的姿勢。隔著錦衣衛(wèi)陣型間的縫隙，模模糊糊可以看見幾個錦衣衛(wèi)拖著一個蒙著腦袋的人下了車。
這人穿著一身不起眼的布衣，渾身都是癱軟著的，走起路來也是一撅一拐，看起來一路上已經(jīng)吃了不少苦頭。
蒙著腦袋的人被拖進了衙門里，然后披甲錦衣衛(wèi)們也倒退著撤入府中。嵌滿銅釘?shù)闹旒t色大門砰一聲關上，緊張的氣氛這才漸漸消散。
車夫駕著馬車往后院去了，守在馬車上的幾個錦衣衛(wèi)紛紛跳下車，慢慢向老陳這里踱步過來。老陳疑心是自己剛剛偷看被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在是來秋后算賬，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師傅，來四碗小餛飩，多加醋，多加蔥?！边@幾個錦衣衛(wèi)走近，為首的那個隔著老遠就吩咐道。
“哎！好！”見這群人似乎不是來興師問罪的，老陳懸著的心終于落回肚子里，趕快忙活起來，悄悄給每個人的小餛飩都下了兩份的量。
“媽的，竟然會是他，真沒想到?！?p> “可不是么，這王八蛋之前還老跟我一起喝酒，真晦氣！”
“還好發(fā)現(xiàn)得早，要不然這下大家都得倒霉！”
這群錦衣衛(wèi)徑直走近餛飩攤里，尋了張空桌子坐下。老陳豎著耳朵，一邊下餛飩，一邊偷聽著他們的對話。
一個錦衣衛(wèi)從筷子筒里抽出一張筷子，用底部在桌上不住地敲著：“哥幾個，在車上審出點什么沒？”
“害，這小子嘴硬得狠，什么都撬不出來，我們也就揍他一頓出出氣?！绷硪粋€滿臉胡須的黑臉錦衣衛(wèi)自己去取了茶壺，倒了一大碗水，憤憤地灌下。
“哼哼，咱們錦衣衛(wèi)的手段他又不是不知道，進了鎮(zhèn)撫司，就沒有不招的道理?！绷硪粋€錦衣衛(wèi)把官帽摘下，露出一個油光锃亮的光頭來，陰惻惻地冷笑著。
“急什么，他最擔心的不就是他老婆孩子么？現(xiàn)在做這事，就是滿門抄斬的下場。今天他要是還不招，明天咱就抓了他家里人，不信他不招?！?p> “餛飩來咯！”老陳端著四碗滿滿當當?shù)酿Q飩走過來。
“快吃吧，吃完還得干活?！鳖I頭那個錦衣衛(wèi)咳嗽一聲，于是桌上的人都閉了嘴，吃起餛飩來。稀里呼嚕的聲音響成一片。
一碗餛飩，也不用多久就吃了個干凈。于是錦衣衛(wèi)們滿意地呼一口氣，開始拉起了家常。老陳豎著耳朵聽了好久，全是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例如哪家酒館的花生米好吃，哪個青樓的姑娘最溫柔之類，再沒有啥有用的情報。于是他不禁大失所望，后悔自己應該晚一點把餛飩端上去，說不定就能聽到事情的原委。
不過此刻后悔也沒用了，幾個錦衣衛(wèi)打了個飽嗝，扔下銅板，就一陣風似的離開了。老陳笑著喊道下次常來，心里卻反復思捋著錦衣衛(wèi)們剛剛的聊天。
看樣子似乎是個他們熟悉的人犯了什么事，但又想不出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話聽了一半，猜不到事情的全貌，只覺得放在心里刺撓撓地發(fā)癢。
又過了段時間，角落里那個客人終于慢條斯理地喝完了餛飩湯，把銅板扔在桌上，跟老陳打了個招呼，就伸著懶腰離開了餛飩攤。老陳心不在焉地送客離開，卻不知道一墻之隔的地方，剛剛那幾個錦衣衛(wèi)正悄悄地盯著自己的餛飩攤。
…………
角落中那個客人出了餛飩攤，繞著集市逛了三圈，然后又進了一條無人的小巷，從另一端穿出來，徑直進了菜場。從屠戶那里買了一扇豬肉，然后哼著歌慢慢踱著步。
拐到另一條巷子里后，他做賊心虛般用力咳嗽一聲，環(huán)顧了一圈四周的情況，然后敲響了一間小院的門。
少頃，院門吱呀一聲打開，他閃身進屋，就好像壓根沒有來過一樣。
“堂主，那群狗官似乎抓住他了?！彼M了里屋，單膝跪下，對著一片黑影說道。
“屬實么？”從陰影里傳來一個陰冷的聲音。
“在下……親耳聽見的?！边@個聲音聽上去并不嚴厲，但他只覺得千斤的重錘壓在自己背上。
“嗯，那么就……斬草除根吧。”
陰影里的人冷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