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結(jié)束了跟哥哥的通話，林蕓長舒一口氣，還好哥哥沒再逼問她的想法。從小到大，林蕓自認為她在七兄弟姐妹中地位最低，她一向是母親最不喜歡的那個孩子。
小時候的一件事，林蕓永生難忘：那一天，家里只有母親、她和林茹。母親邊削雪花梨邊喊她和林茹過來。她們興沖沖地跑到母親身邊，兩個小姑娘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視著母親手中轉(zhuǎn)動的大梨。鮮嫩多汁的梨子讓林蕓不由得舔舔嘴唇，這么大一只梨，一人一半也能吃到撐。母親削好梨后，將拿著梨的那只手伸向林茹，說了句：“拿著?！绷秩惚е骘w一樣跑了。林蕓睜大眼睛看母親，為什么梨沒有一分為二？此時，母親將盛有梨皮的那只盤子遞給林蕓，又說了句：“拿著?！绷质|盯著盤子里的果皮，就是不伸手接，她看著母親，為什么給她是皮不是梨？母親看了看林蕓，“梨不能分著吃，分梨就是分離，不好，知道嗎？拿著吧?！绷质|太委屈了，為什么不能分著吃的梨都給了妹妹？為什么不都給她？看林蕓眼里轉(zhuǎn)淚，母親站起來拍拍衣服走了。從那天起林蕓就明白了，母親愛妹妹不愛她。
再長大一些，林蕓的理解更深了一層，母親重男輕女，家里七個孩子中，三個男孩當然很受重視，四個女孩中，林英是大姐，林蕓當然得讓著，家寧身體不好，林蕓自然要讓著，林茹是妹妹，林蕓又得讓著。在這個家里她必須讓著所有人，所有人都排在她前面，家里有好吃的她吃的最少，家里有活兒她干的最多。
分析清楚了家里的形勢，林蕓從小便學會了夾著尾巴做人，少說話不爭寵，凡事他們說了算，她點頭就是。這種性格自小形成，長大后這種習慣從家里帶到了工作單位，也帶到了她的社會關系中，逆來順受雖不至于對生活造成太大的不良影響，一味委屈自己卻成了林蕓人性的底色。
王勇看林蕓一直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跟外孫女朵朵說：“過去看看你奶奶，你看她怎么了？”
朵朵跑到沙發(fā)上歪頭瞅著林蕓，林蕓卻視而不見。
王勇走過來，拍拍林蕓，“嘿，想什么呢？一直愣神?！?p> 林蕓轉(zhuǎn)頭看看王勇，“唉，沒事兒?！?p> 王勇笑了笑，“孩子看你半天了，你也不知道理理人家?！?p> 林蕓歉疚地看向朵朵，趕緊把孩子摟在懷里。
王勇坐下來，視線在林蕓臉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喲，臉色不太好看呀，怎么了？林家泰說什么讓你不高興的了？我找他算賬?！?p> 林蕓嘆氣一笑，“你別瞎說了?！?p> “那是怎么了？打電話之前不還好好的嗎？”
“沒什么，就是瞎想來著。”
王勇笑了，“那就別瞎想了唄，瞎想傷神?！?p> 朵朵乖乖坐在奶奶懷里，小手握著奶奶的大手。林蕓摸著孩子的小手，心里很踏實。
過了一會兒，王勇說：“朵兒，進屋把大汽車拿出來玩兒吧。”
朵朵跳離林蕓的懷抱，笑嘻嘻地跑了。
支開了孩子，林蕓也有了開口的打算，“剛才哥哥跟我提了，林英拿走的那套房子的事兒?！?p> 王勇看著林蕓。
“他問我，我是怎么想的？”林蕓嘆氣，“他一問我都傻了，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王勇輕輕一笑。
“我剛才腦子里空白了一陣?！绷质|看看王勇，“你知道嗎？真的是白的，腦子里一個符號都沒有。我覺得過了好長時間，腦子里才轉(zhuǎn)出幾個字，我就隨便回應了他兩句，不過還好，他也沒追問，他如果非要問我的想法，我真不知道怎么說了?！?p> “咳，別想了。”王勇遞給林蕓一杯水，“別想那么多了，怪累的?！?p> 林蕓接過杯子喝了口水，若有所思。
王勇瞅著林蕓笑了，“都說了別想了，你看你那表情，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哥哥那天跟咱們說，家寧的房子賣了以后，應該五個人分錢，你記得吧？”
王勇當然記得，他還很認同林家泰的主意呢。
“現(xiàn)在你看，林茹也有這想法，林風也有，老七不知道怎么想，但他肯定會站在哥哥一邊，他們會不會真的讓林英補償??？”
王勇笑，“嘿，有點兒意思?！?p> 林蕓捶了王勇一拳，“你別笑了，我說真的呢。”
“那就對了呀，她不該補償嗎？”
林蕓看看王勇，轉(zhuǎn)頭看向別處，嘆了嘆。
王勇一笑，“其實，你心里的真實想法跟他們一樣啊，只不過你怕傷和氣傷情面不說出來，林家泰和林風也差不多是這種想法，林家泰比你膽子大一點兒，敢跟咱們說說，林風跟你一樣吧，還有林茹?！蓖跤聡@了口氣，他真是不想提到這個人，“其實林風攔她干嗎？”
“不攔著她？放她去打架？”
“其實這事兒，總得有個人去說，沒人捅破這層紙，你們每個人心里都別扭?！蓖跤滦α诵Γ昂貌蝗菀子袀€膽大的，還讓你們攔住了。讓她拿出跟咱們吵架那勁頭，讓她去啊?！蓖跤潞吡艘宦?，心里那口氣還是不順。
林蕓趕緊拍拍他，“行了行了，別提她了，一提她你就上火，快別提她了?！?p> 王勇暗笑，當我想提她？一萬年都不想提起那個人。
林蕓蹙眉搖搖頭，”算了，不想了，我累得慌?！?p> “對了，老七什么時候回來?。俊毕肫鹄掀哌@個小舅子，王勇心情愉悅了許多，“有些年沒見著他了，有點兒想念他呢，呵呵?！?p> “我明天再問問張律師，簽字時間定好了就給老七打電話，他回來還得隔離，得早做準備，回來一趟怪麻煩的。”
“咳，那沒辦法，趕上這時候了。反正他要隔離，就早點兒回來唄。”
林蕓看看王勇，笑了笑，“老七最愛聽你說話，他說跟你聊天兒有意思?！?p> 王勇受到表揚，呵呵一樂，“那是，我親小舅子?！?p> 林蕓笑笑，王勇脾氣好，一向與人為善樂于助人，跟誰都處得來，家里老的小的都喜歡他，要不是林茹太過分，也不會把王勇氣成那個樣子，唉，可自己的妹妹她能說什么，她吃梨她吃皮，只能讓著忍者，還能怎么樣。算了算了，林蕓咬牙晃晃腦袋，再也不想想以前的不愉快了。
林家泰結(jié)束了與林蕓的通話，心中有所了解，同時感覺內(nèi)心的那個結(jié)仿佛松動了一下。他們之中不只他一個人對林英當年所作所為有意見，大家都有看法，只不過跟他一樣，或是礙于面子或是礙于林英厲害，大家都閉口不談。林家泰笑了笑，估計他們在家也跟他一樣，跟兒子閨女和老伴念叨過無數(shù)遍。以前老伴鄭麗總說林家泰偏執(zhí)，說只有他揪著那件事不放，鬧了半天他們幾個也跟他是一樣的。
那老七呢？
林英當初拿走那房子時也給老七打過招呼，她跟每個人都打過招呼，因為她很清楚，房子是大家的，她拿走得經(jīng)過所有人同意。
林家泰后悔，當初為什么沒狠狠心說不。唉，又吃后悔藥，兒子聽見又該給他上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