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卿兒雖是見過些世面的,也見過形形色色的各樣人等,但是這一日的時間,種溪給林卿兒的反差還是太大了。
私底下的種溪和她原本認(rèn)識中的紈绔判若兩人,她原本還不解何故,但現(xiàn)在想來,也許“世人皆濁,獨清何易”這句話就是答案。
時人皆多重名聲而大過實質(zhì),人前君子,背后小人,而種溪卻恰恰相反,種溪在外人眼中荒唐好色,污濁不堪,但在私底下獨處時卻能守地住男女大防,并無半分逾矩,甚至不揣著尊卑之念,與他相處不會覺著有什么不自在的地方。
也許這也是一種與世人不同的清高。
這一刻,林卿兒再看向燭光下那張俊俏但還稍顯稚嫩的臉,竟從那雙如星光般澄澈的雙眸中看到了跳躍的火苗。
眼能識人,這樣的眼睛絕不是一個色字當(dāng)頭的荒唐紈绔能有的,一時間林卿兒竟有些呆住了。
林卿兒一時間是有些呆住了,但覺著尷尬的卻是種溪,因為種溪被俯視了,被一個十八歲的女子俯視了。
男子長個子的時間本就比女子晚些,種溪年才十四,都還沒到真正長個子的時候,故而個頭不高,但林卿兒年十八,已經(jīng)長開了,長地亭亭玉立,比起尋常女子還要高些,比起種溪更要高出半個多頭來。
當(dāng)林卿兒站在種溪跟前,靠的很近的時候,林卿兒看著種溪自然是低著頭的,而種溪看著林卿兒則要秧仰著頭。
種溪的心理可不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而是一個二十出頭的成年人,在種溪的眼中,十八歲的林卿兒也不過是個大些的女娃子,哪能來的了這個。
種溪抬頭看著林卿兒,不易察覺地緩緩?fù)罄_了一步,然后慢慢地墊了墊腳,努力讓自己的視線和林卿兒平齊,但無奈兩人的身高確實有些差距,就算種溪的腳再墊,也難與林卿兒一般高,于是只得另想了法子。
“站著作甚,坐下說話。”種溪自己當(dāng)先在書案前坐下,而后對林卿兒道。
種溪的動作很細微,但林卿兒是常出列各色宴席的人,眼力見自然極好的,一眼便看出了種溪的舉止和心思。
林卿兒只是覺著這位小衙內(nèi)倒是有趣地緊,也不點破,依言就在種溪的對面坐下了。
“妾白日里看著衙內(nèi)正忙,故未曾攪擾,妾才入府中,手頭并無旁事,不知衙內(nèi)可有什么要吩咐妾去做的。”林卿兒在種溪的跟前坐下,對種溪問道。
林卿兒此時來見種溪,除了對種溪的好奇,這也是其中的一個原因,林卿兒雖然是初來乍到,種溪也由著她自己,但她總不好就這樣游手好閑的,她自己也不自在。
種溪問道:“你今日才來,自己的事情就都收拾停當(dāng)了?”
林卿兒回道:“妾雖在鴇母身邊待了十多年,但能留下的東西都被留下了,隨身的東西本就不多,已經(jīng)收拾停當(dāng)了。”
林卿兒是倡戶養(yǎng)的良家女,是簽了身契的,除了日常賺得的銀錢分潤,其他的東西大多都是屬于鴇母的,林卿兒能帶走的東西確實不多。
種溪點了點頭道:“如此也好,那些舊物留下就留下了,又不直什么。既然來了咱們種家,便該有個新氣象,你回頭看看還缺些什么,改日我領(lǐng)你去州橋買新的去?!?p> 林卿兒聽著種溪的話,不禁笑了出來,這小衙內(nèi)當(dāng)真是毫無架子,林卿兒是有身契在種溪手上的,依理來說種溪就是主,林卿兒便是仆,這從來都是家仆給主子去跑腿,哪有顛倒的道理,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事情種溪就說的這么自然。
不過也就是種溪這隨口的一句話,也更是叫林卿兒覺著種溪非但不是她原本想象的那種霸道、好色的紈绔子弟,反倒是個沒有架子,知道疼人的小郎君,林卿兒也是第一次對日后在種家的日子多了些盼頭和期待。
但林卿兒也不是不知進退的人,既然種溪重她,不以奴仆相視,那她自己更不能自輕自賤了。
林卿兒笑道:“衙內(nèi)倒是大方,妾先謝過了,不過妾這是來問衙內(nèi)要差事的,可不是討東西來了。”
林卿兒的話看似隨口一句,但種溪卻不自覺地高看了她一眼,青樓出身的女子,一個命運甚至都由不得她自己的人,也能這般自持自重,著實不易的。
種溪想了想,問道:“你會些什么?”
林卿兒回道:“妾身最擅琵琶和唱曲,其次長于茶道,另外也讀過書,會寫幾筆字,這些雖都不精,只知皮毛,但衙內(nèi)若是要聽曲,喝茶,或是抄書什么的,妾還是能幫得上忙的?!?p> 種溪聞言,緩緩地點了點頭。
林卿兒的琵琶種溪是聽過的,但種溪不善音律,只能聽個聲兒,卻分不出好壞來。至于茶道也是一樣,青樓出身的女子,會點茶絕不奇怪,鴇母肯定是悉心教過的,真正叫種溪點頭的是林卿兒讀過書,因為敢說自己讀過書的青樓女子一定還是有不錯的底子的。
宋時,尤其是開封的,凡是擅曲的青樓女子,大多都能識得些字。畢竟許多最風(fēng)行的詞曲用的就是時下讀書人的新作,若是全不識字,連曲子都難唱地好。
所以青樓女子識字的并不少見,但敢在旁人面前說自己讀過書的一定不會是簡單地只能讀書認(rèn)字這么而已,至少是在水準(zhǔn)之上的。
種溪笑道:“原來我跟前坐著的還是位女校書,倒是失敬了。”
校書者,既為校書郎,專司??钡浼T事,以善文者任之,而女校書則出自王建贊才女薛濤詩:“萬里橋邊女校書,枇杷花里閉門居”,專稱能通詩文的女子,尤其是歌伎。
林卿兒忙謙虛道:“衙內(nèi)這是打笑我了,我不過粗通詩文,哪敢稱女校書。作詩填詞妾是不會的,勉強也就能伺候衙內(nèi)讀書罷了?!?p> 種溪聞言,看著眼前的一堆書冊,突然就來了念頭。
這些書冊他已經(jīng)粘了半日了,這些書頁粘起來并不簡單,因為不只是粘東西的功夫,為了避免錯頁,更要仔細核對上下文章,頗不容易,如今既然林卿兒無事,又讀書識字,正可將這些事情甩出去。
種溪指著一堆書,道:“既如此,那你得空的時候幫我把這些書對好粘了吧?!?p> 林卿兒當(dāng)即應(yīng)下,問道:“衙內(nèi)何時要?”
種溪隨口道:“這些書不少,也不必急于一時,你得空弄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