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樹明霞五鳳樓,夷門自古帝王州。”
開封,古稱大梁,亦作汴州,自商始便是中原大邑,水運要塞,后魏梁惠王起始為魏之都邑,為天下人所熟知。
不過魏君都于大梁六代便就亡了國,這塊前魏故土真正蜚聲海內(nèi),成為天下首屈一指的大城的還是從后晉開始。
天福元年,石敬瑭獻燕云十六州于契丹,建后晉,都于開封,開封成為中原雄城,而后雖幾經(jīng)征戰(zhàn),王權(quán)更迭數(shù)朝,但直到宋時,開封始終作為國都屹立于汴河之畔,百余年如此。
百余年的國都,百余年的太平,帶給開封城的不止是身為京畿重地、天子腳下的尊貴,更給了開封“八荒爭湊,萬國咸通”的繁華和富饒。
對于金翠耀目,羅綺飄香的開封城,種溪是神往已久。
種溪的傷不輕,頭一直多多少少地有些暈眩,一直在床上躺了三日多,才能下地。
原本依著種溪的心思,他是恨不得一下地,就立刻出去走走看看,一覽著汴梁風(fēng)華的,
但種溪被傷了腦袋,行動不便,依著大夫的囑托,是不能出府的,所以自打種溪醒來后,尹氏便發(fā)了話,是絕不能出門的,若是悶得慌,最多就是在家門所在的巷子前后走走,不能下遠(yuǎn)了。
這若是種溪以往的急性子,必然是不從的,就是禁足也禁不住,但現(xiàn)在的種溪不同,現(xiàn)在的種溪是二十來歲的心智,自然沉穩(wěn)許多,再加上他遭此變故后更是把家人看得最是緊要,自然分得清孰輕孰重。
左右以后的日子還長,這滿城風(fēng)物、盛世煙華不會長腿跑了,而且對于種溪來說能夠在家宅左近轉(zhuǎn)轉(zhuǎn)也聊勝于無了,畢竟種溪這幾日一直被府外的吆喝聲撓地心癢癢,早想出去瞧瞧是做的哪些買賣。
種家所居是一座四進的院子,這若是放在地方,以種家的家世來看,算不得大,但這里是寸土寸金的開封城,在開封城里,種家院子就很不小了。
種家的院子都成東西橫向分布,西側(cè)是院門,東向和北向是連著的屋舍,而南側(cè)則是連通整座宅子的廊屋。
種溪居于內(nèi)院,出了院子經(jīng)連廊往西,一路走,再繞過一道前院,便到了府門。
“可是種家的小官人當(dāng)面?”種溪剛一出門,還沒走兩步,前面突然一聲叫喚,叫住了種溪。
種溪順著聲音瞧去,喚他的人他雖然不甚相熟,但也是認(rèn)得的,正是在常在種府門外擺攤做棋子面的何五。
“恁可是在喚我?”種溪抬起頭,對何五問道。
種溪抬頭,何五也正把種溪瞧了個仔細(xì),他一見眼前的少年郎正是種溪,笑道:“正是,我就道小官人看著就不是短命的,此番這個坎必能跨過,今日一看可不是怎的?!?p> 何五能在種家門口行攤,是受了種家恩惠的,之前何五還看著一波又一波的大夫進出種府的門,吃面的船工也說著種家小郎君命懸一線的消息,他還有些堵心,但今日一見種溪又生龍活虎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也覺著松了口氣。
種溪出門閑逛,沒想到竟會被人叫住,再仔細(xì)一看,竟是常在家門口行攤熟臉的小販,心里也熱絡(luò)了幾分,拱了拱手,笑道;“已無大礙,勞恁掛心了?!?p> 何五只是行商的市井小民,他喚一聲種溪,只是他臨時起意,原本在他想來,種溪是官宦子弟,是他眼中的大人物了,種溪搭不搭理他都是二話,但他沒想到種溪竟然同他如此客氣,還拱手行了見禮,這叫何五有些受寵若驚了。
何五先是在衣擺上擦了擦手上的面粉,接著學(xué)著種溪的模樣拱了拱手,憋了片刻,卻說不出什么話來。
種溪看著何五的模樣,倒也憨厚淳樸,種溪笑了笑,聞著撲騰入鼻的香氣,突然來了食欲,問道:“恁這個可是棋子面?給我也盛一碗?!?p> 何五聞言,忙道:“這都是苦力人吃的快食,粗地很,只怕入不得小官人的貴眼。”
種溪也不顧何五的話,在何五的攤子邊自己就找了條短凳坐下,笑道:“吃的東西,入地嘴就行,何必入眼,你端來便是,還怕我短了你的錢不成?!?p> 何五道:“貴府上是體面人家,尋常這門口是不準(zhǔn)占著的,現(xiàn)在能準(zhǔn)我在這兒行攤已經(jīng)是恩惠了,小郎君吃我老漢一碗面,那是給的面子,提那些作甚。”
說著,何五就連忙忙活了起來,先是抓起一把面干煮開,接著又把大勺探進桶里,深深地舀了一勺,澆在了面上。
“小官人趁熱嘗嘗?!焙挝灏衙娑说搅朔N溪手邊。
種溪自何五手里接過面碗,一下子有些愣住了,面碗的底下是一摞白白的如棋子一般的面片,上面竟堆了厚厚的一層肉臊子。
種溪手中捧著碗,有些驚訝,緊接著他看了看旁人手中的面,上面卻只有薄薄的一層,也就明白了。
何五覺著種溪吃慣了珍饈美味,怕他吃不慣這些粗食,于是多澆了臊子,何五這是已經(jīng)拿出了自己最好的東西來招待種溪了,所為純良質(zhì)樸,大抵如此。
種溪端著碗,看著手中獨特的一碗面,抄起竹箸就是連肉帶面的一筷子塞進了嘴里,大口地咀嚼了起來。
正如何五自己說的,這面糙,不比種溪在府里吃的精細(xì),但勝在新出鍋的勁道,一口下去,從心口暖和到了肚子。
“小官人,老漢這面吃地如何?”何五看著種溪一口下肚,眼巴巴地問道。
其實這面除了口感勁道外,其他的也就只是簡單的咸口,倒是沒什么特別值當(dāng)說的長處,畢竟這本就是市井上隨手可得快食。
但種溪看著何五一臉的期待,還是挑著長處夸贊道:“這面片很是勁道,似乎與我以往吃過的其他面都不同。”
何五聞言,一拍大腿,大有伯牙終得鐘子期的意思,豎起個大拇指道:“還是大戶人家的小官人識貨,一口就嘗了出來,不是旁人能比的。咱家的這個面片和別家的都不同,別的面片是白日里曬干的,但咱家這片面是夜里擱屋頂上陰干的,故而最是勁道?!?p> 何五激動的模樣倒是出乎了種溪的意料,不過若是仔細(xì)想想倒也難怪,棋子面是他一家子討生計的本事,而種溪是吃慣了珍饈美味的官宦子弟,種溪對他的贊譽就顯地有幾分權(quán)威的意思了。
種溪道:“棋子面我還是第一次吃,只是覺著你的不錯,別家的我都還不曾嘗過,今日聽你這么一說,我倒是要去嘗嘗了?!?p> 何五拍了拍胸口道:“小官人只管去試,就是州橋南的棋子面也未必及得上咱家的?!?p> 何五口中的州橋指的就是汴水和御街相交的出口,州橋以南,朱雀門以北,是整個開封城最熱鬧的所在,這里有無數(shù)飯館、食鋪,正是美味珍饈匯集之處,故而何五也有此一說。
何五說著,突然又想起了一事,對種溪補充道:“只不過明日早間特殊,想必州橋一代是沒有什么買賣的,小郎君還是改日再看吧?!?p> 宋人寬商,對商戶經(jīng)營不止是不設(shè)點,甚至都取消了宵禁,開了夜市,是鮮少有禁商的說法,種溪一聽何五的說法,不禁也好奇了起來。
種溪問道:“發(fā)生了何事?怎的州橋就沒了買賣。”
何五回道:“我也是聽家里的鄰人說的,明日是太后入葬的日子,早間正要取道州橋過御街,故而一早開封府的官人們就下了令,州橋一代明日一早都不準(zhǔn)做買賣了,午后再開市?!?p> 何五口中的太后便是故神宗皇帝的皇后向太后,向太后亡于正月初,明日便是向太后喪期的最后一日。
從太后生前遺命,一應(yīng)喪葬之禮當(dāng)從簡,亦不得叨擾百姓起居,所以太后薨逝對于民間百姓幾乎沒有影響,但明日畢竟是太后入葬的日子,該有的規(guī)儀還是不能少的。
只是種溪聽著何五的話,心里沒來由地好像空了一下。
太后入葬,州橋暫封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何五之言入耳,種溪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突然有一陣莫名的不爽利,總覺著什么地方有些不妥,但細(xì)細(xì)想來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既然明日不成,那便日后再說吧?!?p> 種溪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有這樣的感覺,好像心里有什么念頭想抓卻又抓不到的感覺,有一搭沒一搭地敷衍了何五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