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抬起頭,那一抹疑惑的神色很快就消失在了眼眸中,她將手中的袋子系緊,藏進袖口,伸了伸坐麻的雙腿,半托臉頰看著道尊。
“人你帶來了么?”玉唇親啟,是空靈不帶感情的嗓音。
“我是陛下的臣子?!钡雷饘㈦p手又攏回了袖子里,他看著面前爐內(nèi)搖曳的火光,隱隱約約看到了自己疲憊的面龐。
林霜輕輕的“嗯”了一聲,托著臉頰的手掌曲起一根手指,捏了捏自己紅潤的皮膚。
幾息后,她好似想起什么,擺正頭問道“哪個陛下的?”
道尊袖內(nèi)互捏的雙手發(fā)出“咯”的一聲,他神色嚴肅的直視著林霜。
外面風雪大作,草屋的頂被壓的吱吱作響,幾片針細的枯葉落到了兩人面前的火爐內(nèi),瞬間被火舌吞噬,倏得一聲便不見了。
林霜看著那簇火苗,撓了撓頭,手掌從月白的頭發(fā)里劃過,掌心跳躍著幾個棕色的枯草,她將這些草渣吹進了火爐里。
當然還有零星幾個被吹到了道尊臉上,但他并未發(fā)作。
“不要再羞辱我這樣的冢中枯骨了,九監(jiān)正的意思我明白。”他站了起來,對著搖搖晃晃的木門伸手,這個小屋子便安靜了下來,接著他又盤腿坐了下來,錘了錘后背:“你是千年難得的司命,一眼千年,將來羽化后必同虞妙戈一樣飛升神界。”
“所以你看的未來,承業(yè)這孩子究竟是不是岳武李氏復辟之主?”
欽天監(jiān)司命林霜,神器太虛星盤選擇的執(zhí)掌者,可觀過去未來百年之事,知天命通人運,女帝都需敬其三分。
十余年前,她被監(jiān)正從蜀中帶回欽天監(jiān),當晚長安夜空群星匯河,撒下片片銀光,亮如白晝。第二天林霜任司命一職的消息便傳遍了大陸的大街小巷,有人說,她看到了百年后的未來,因此高宗和皇后將她奉作上賓。
有些見識的讀書人和江湖大小門派對此嗤之以鼻,未來諸事是凡間生物與天道未曾約定的奇妙之旅,怎么會被算出?要一切都是預定,那么存在本身有有何意義?
這一爭論在監(jiān)正俯首稱臣后迎來了結(jié)局,所有人都在慶幸,天道終究是仁慈的。
但道尊清楚,所謂一眼千年的“君卜”,確有其事。
林霜閉上眼輕抿著嘴,雙掌合攏,靠在鼻端,似乎在祈禱著什么。幾聲微哼后,她睜開雙眸,目光落在了自己袍子的流蘇上。
“三年之后,他是新的岳武皇帝?!?p> 道尊佝僂的腰稍微直了一些,他長出一口氣,如釋重負,對著林霜咧嘴笑了起來,滄桑的面孔上皺紋掀起漣漪:“我可把所有都賭給了欽天監(jiān)。”
“雖然是老人家,但這點魄力我還是有的。”
林霜沒有說什么,只是默默給將熄的火爐里添著柴,其實她的思緒已經(jīng)飄了很遠。
赴西南平叛大勝歸來的欽天監(jiān)司命,她的軍隊駐扎在距距長安三日步程的洛都,此時她應親自押解發(fā)動叛亂、席卷三州五鎮(zhèn)的先帝子侄,交付天使。但她在青峰山烤火,和道尊一起。
窗外的雪愈發(fā)的大,十年前,她也曾同九監(jiān)正在這座山上留下深深淺淺的足跡,那時他們都很年輕,沒有什么圣口玉言的說法。那天看著紛紛下落的雪花,監(jiān)正脫口而出“梨花寥落贈風涼”,是的,他被呼嘯的北風吹的很狼狽。
但林霜印象最深的還是下一句——“飛蓋憑將載輕狂”。
……
洛都城內(nèi),監(jiān)正此刻也在看雪,但陪同他的是一個身著玄甲的高大男子,兩人坐在一個酒樓的隔間內(nèi),桌上是溫熱的黃酒和散發(fā)著熱氣的牛肉。
洛都郊外,數(shù)以百計的白衣人在雪地里,在山林間邁著輕盈的步伐潛行,他們手背上都刻著一條盤踞太陽的金色巨龍,這是李氏皇族的家徽。
女帝諭旨今早便傳達給了洛都諸軍,這位圣上的意思很簡單——就地殺了,別臟京城的路。
于是經(jīng)過簡單的商議,帥府貼出告示,逆黨將于交付天使后,押解至城外潛龍山,三日后問斬。
潛龍山得名于潛龍親王,他曾于此山救下了被刺殺的先帝,因此受封西南。此次叛亂的便是他的兒子,打著靖難的名號,聲勢浩大,卻被司命一戰(zhàn)擒獲。
酒樓內(nèi),監(jiān)正打開窗,指了指遠處山里的幾個地方,男子面色凝重,但并沒有放下飲酒的手,他已經(jīng)喝了數(shù)斤。
“人都說你欽天監(jiān)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今日一見果然如此。”他嘴里滿是酒氣,但說出的話卻頗為清晰:“那你再猜猜,我會不會殺他們?”
監(jiān)正關(guān)上了窗,背靠椅子躺了下去,他看著墻上掛著的垂釣圖,吐了口氣。
“不重要的,他們來就好?!彼﹃种?,目光仍停留在那副畫圣手跡的臨摹圖上。
畫里孤舟泊靜水,大雪紛紛,老叟怡然自得,他身后是綿延不絕的青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