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夢見自己被砍頭

　　“我這不是責(zé)備那個已經(jīng)死掉的李虞侯，而是實(shí)事求是地分析責(zé)任。這事你負(fù)百分之十的責(zé)任，你失了顏面，尋求公道，合情合理。裴公雖說是替人主持公道，但方法過于粗暴。讀書人愛面子，你挨了打，裴公又讓人粗暴地打回去，處理方式不當(dāng)，當(dāng)負(fù)百分之三十的責(zé)任。李虞侯本人至少要負(fù)百分之六十的責(zé)任，同樣是失面子，你鬧上京城，他卻掛脖子自殺，不是男兒所為。”

　　溫庭筠還是很痛苦，“這事到底因我而起，我要是不去找裴休就根本沒有這件事。比起一條人命來說，我那點(diǎn)面子算什么？”

　　“哎，怎么說呢？”幼薇給溫庭筠倒上酒，這種燙至六七十度的酒在秋天喝剛剛好，“一個人該對自己的人生負(fù)責(zé)，遭受一點(diǎn)點(diǎn)挫折就尋死覓活，今天不死，下次也難說。人生在世，要想得開，想不開常常郁結(jié)于心，上吊不死，郁結(jié)也會死人。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將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將何適而非快，是不是這個理？”

　　幼薇酒喝得少，卻已是連喝兩場，酒精的刺激下，她不吐不快，“心中自在的人，將蓬戶甕牖無所不快。心中不自在的人，連山絕壑，長林古木，振之以清風(fēng)，照之以明月，他看了也是悲傷憔悴不能承受?！?p>　　“所以飛卿啊，一個人尋了短見，更可能是因?yàn)樗睦锏昧瞬。钪幸稽c(diǎn)點(diǎn)小事，他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然后，他把這種悲傷、痛苦無限放大，于是心理上承受不住，只好尋了短見。這也是為什么我說他自己要負(fù)主要責(zé)任的原因?！?p>　　“這就好比一個富二代官二代，明明生于鐘鳴鼎食之家，詩禮簪纓之族，他卻常常見花落淚，望月傷懷，最后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場，你說這怪誰呢？”

　　“再比如我，不管要什么，都要自己努力去爭取。我還常常做夢夢見自己被砍了頭，帶血的腦袋骨碌碌往前滾。要說尋死，我豈不比他們更有資格？但是我不，我為什么要去死，活著才有一切，我就偏偏要看看這賊老天，給我安排了什么樣的命運(yùn)。”

　　溫庭筠探身問道：“你夢見自己被砍頭？”

　　“是啊，穿著紅馬褂的鄶子手，露著白花花的粗胳膊胖肚子，一刀劈下來，我的血’撲撲’地往外冒?！?p>　　幼薇說到這里，謝姑姑正好又燙了一壺酒送過來，笑罵道：“這傻丫頭，喝酒喝多了吧，哪有這樣咒自己的？”

　　“謝姑姑，是真的，我時不時要做一下這個夢，監(jiān)斬臺上，溫璋的臉黑得像鍋灰……”幼薇抓住謝姑姑的胳膊撒嬌說了這一句，轟然一聲酒醒，她抬眼看向溫庭筠。

　　“溫璋？”溫庭筠和謝姑姑同時驚叫道。

　　幼薇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這個夢她怎么能說出去呢？可是既然已經(jīng)說了，此時只能眨眼扮萌，希望可以混淆視聽。

　　溫庭筠怎么會放過她，連忙追問道：“這個夢你做了多久了？是見到溫璋之前開始做的還是見過之后做的？”

　　幼薇訥訥而言，“應(yīng)該……大概……是見到之前做的吧?！?p>　　“之前沒看過他的臉，但是知道他叫溫璋，后來在你那里見過之后就看清楚他的臉了。然后，做夢的時候我就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那張大黑臉了?！庇邹闭f完還等了一下，做夢嘛，做著做著就習(xí)慣了，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把它當(dāng)回事了。

　　所以，那次在鄠縣幼薇見到溫璋后臉色發(fā)白，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

　　“那你可知道他是因?yàn)槭裁词乱獨(dú)⒛?？”溫庭筠問道。古人很信讖言、預(yù)兆，幼薇時時做這個夢，說不定就是上天給她的預(yù)兆。如果能知道原因，說不定提前預(yù)防可避免。

　　幼薇只說“不知道”，她不能告訴溫庭筠，在夢中，溫璋對她的指控就是殺了溫庭筠和一個女婢，好像還是一個跟自己關(guān)系很親密的女婢。幼薇覺得，自己連殺只雞都不敢，又怎會去殺自己的老師和跟自己關(guān)系親密的婢女？況且她也沒有婢女啊，一個良人家的女子哪來的婢女？

　　“你信夢嗎？”溫庭筠轉(zhuǎn)頭問謝姑姑道。

　　古人信讖語。連平時說過的話和寫過的詩都要拿出來和命運(yùn)作一番論證，更何況被看到是上天警示的夢呢？

　　謝姑姑搖頭，“我從來沒有做過這種預(yù)知未來的夢，也不知道該不該信。”她想了想又道，“夢是虛無縹緲的東西，不會是真的。”

　　這話是安慰幼薇和溫庭筠的，因?yàn)橛邹钡膲籼^血腥殘忍，誰也不希望她未來遭遇不幸。

　　溫庭筠起身，背著手在房里踱步，一邊踱一邊自語道：“若說見是到溫璋之后做這個夢，可能是因?yàn)樗^嚴(yán)肅嚇的，但是見之前就做這個夢，這個只怕……是上天的警示啊。這可如何是好？”

　　溫庭筠完全沉迷于幼薇所說的那個夢中，謝姑姑用手捏了捏幼薇嫩滑的臉，低聲道：“你個機(jī)靈鬼，你是故意的吧，故意出這樣一個難題給他?！?p>　　幼薇低聲回道：“是啊，轉(zhuǎn)移注意力，姑姑覺得這個方法好不好？”

　　“好，太好了。”謝姑姑由衷贊道，“我們開導(dǎo)他一天了，他還是悶悶不樂，我就說不如找你的學(xué)生來喝酒，你們師生好好談一談，或許能夠一吐心中的郁氣，沒想到你這么機(jī)靈，果然還是你們讀書人最有辦法?！?p>　　這邊幼薇和謝姑姑喁喁而談，那邊溫庭筠在房里踱來踱去，自言自語。

　　溫庭筠本來就一直擔(dān)心幼薇遭遇坎坷，如今她說出這樣一個夢來，對他來說無異于霹靂加頂。

　　他在房中踱了半天。走過來對幼薇道：“我明天就帶你去拜訪他，不為別的，混個臉熟也好?！?p>　　“還是算了吧，你那個老鄉(xiāng)可是出了名的嚴(yán)苛，我要真犯了事，他才不會心慈手軟呢?！睖罔暗膰?yán)苛之名可是傳致千年之后。沒事誰想拜訪他啊。

　　“那不行，以后有事沒事就去他家走走坐坐，我不信這樣他還殺得下手?！睖赝ン薜馈?p>　　幼薇哂笑，心道，老師，你還真天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