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女（四）
陳縣令府中。
前方一小仆帶路，身后的陳阿平亦步亦趨，幾個(gè)奴仆從身邊快速經(jīng)過身邊。他偶爾瞥見府中那清幽雅致的小池與庭院，便暗自驚嘆不已。
府內(nèi)與外，竟是如此云泥之別。
“你有何本事能治好我兒？”
陳縣令的聲音渾厚低沉，自帶一種威嚴(yán)之氣。
跪在地上的陳阿平心中雖有怯意，但轉(zhuǎn)念一想，若是自己顫顫巍巍，卑躬屈膝，那縣令又如何放心讓自己去醫(yī)治公子呢？
他抬起頭來，見那陳縣令端坐在堂上，看著已是花甲之年。旁邊站著個(gè)黑面長須的師爺。
陳縣令身材魁梧，雖面露憔悴，但五官端正，雙眉入鬢，見到他的人沒一個(gè)不認(rèn)為他是個(gè)美男子。
陳阿平心中莫名產(chǎn)生熟悉之感。他定了定神，理了下衣袖，語氣平穩(wěn)有力:
“小人祖上曾遇仙人，經(jīng)指點(diǎn)得一妙方，可治怪病頑疾?！?p> “大膽刁民，竟敢以鬼怪迷信來戲弄我家大人。來人那，給我……”那師爺尖著嗓子，向左右吩咐道。
“慢著。”陳縣令右手一揮，左右即刻退下。他目光如炬，耐著性子問道:
“我見你年紀(jì)尚輕，既然有如此妙方，為何不拿來做生意，也能賺得一些錢財(cái)，不至于如此衣衫襤褸。”
“大人所言極是，但此方藥引獨(dú)特難尋，且不能次次制成，所以并不能以此為生。幸得手中還剩一劑，大人不妨給公子試試。”說罷，陳阿平便從胸口處掏出一小塊黑布。
眾人皆好奇地探直身體，想知道里面究竟藏著什么寶貝。
他小心翼翼地層層打開，只見里面的羊女肉被清洗得瑩白透亮。
“不就是一塊肉么？”陳縣令道，他一下子靠在了直背木椅上，目光暗淡，深深嘆了口氣。
陳阿平看出陳縣令的失望，心中暗諷對方有眼無珠。換得這一小塊肉的痛楚至今猶在，腿部依然火辣辣的，可自己卻還未曾嘗得一口。
“大人尋遍名醫(yī)，但卻無法祛除公子的病，證明此病非一般方法可治。小人可斗膽說一句，若大人錯(cuò)此機(jī)會，恐怕會抱憾終身?！?p> “大膽刁民，你竟敢威脅我家大人……”
剛才被駁了面子的師爺又要發(fā)飆，陳縣令不耐煩地打斷他，說道:
“吹噓自己醫(yī)術(shù)的大夫我見得不少，但像你如此膽大之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年輕人，若是藥方不靈，你可想好這后果？”
“若公子不去怪病，小人任憑處置?！?p> 陳阿平隨一行人來到一青瓦紅門的院內(nèi)，遠(yuǎn)遠(yuǎn)便瞧見正中的房門前站著十多位身著玲瓏綢緞的妙齡女子?？此齻兪崞饋淼陌l(fā)髻，他便知曉這便是傳說中的陳府小妾們。
傳言縣令喜愛年輕美人，今兒真是聞名不如一見，有的雖姿色平庸，但也是極為年輕的。
眾人剛到門前，便聽見屋內(nèi)傳來一聲聲野獸般的呻吟與嘶吼。陳阿平心中懼怕，強(qiáng)穩(wěn)著身軀推門而入，但眼前的場景還是令他的膝蓋骨都不由得顫抖起來。
屋內(nèi)臭氣熏天，只見那縣令的兒子陳太寶正蹲在屋中間的八仙桌上，他如山林野獸般蓬頭垢面，眼球仿佛要凸到顴骨。見到眾人，便張開青綠色的大嘴巴，齜牙吼叫著，那股子臭味更熏得人睜不開眼睛。
吼叫了兩聲后，陳太寶又兩眼一翻，從桌子上滾了下來，昏倒在地。
門口的眾妻妾驚得大叫起來，亂作一團(tuán)。
陳阿平見狀趕緊上前，他掏出肉，欲塞入陳太寶嘴中。
“慢著！”
陳縣令突然阻止，他盯著陳阿平手中的肉說道:
“你先吃一口?！?p> 陳阿平有些嫌棄，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咬了一口，咀嚼起來。
吞下肉后，他看了一眼陳縣令，便將剩余的肉塞入陳太寶口中。
隨著陳太寶喉嚨一動(dòng)，只聽“咕咚”一聲，那肉仿佛自己滑了進(jìn)去。
“大伙耐心等待一下吧?！标惏⑵降?。
“那要等到什么啊！”一個(gè)身材高挑，眼睛細(xì)長的小妾說道，她坐在門旁邊的紅木椅上，不耐煩地蹙眉。
“就是，我那邊的牌還涼著呢。也不知道一個(gè)瘸子能有多大的本事?！迸赃呎局奈骞倏此茍A鈍的小妾接茬。
“有誰不愿意等的，就給我滾出去！”陳縣令回過頭大吼一聲。
眾人頓時(shí)噤若寒蟬。
陳阿平看著陳縣令，他站在兒子的床邊，眼角的皺紋擠在了一塊，仿佛較剛剛在朝堂上時(shí)蒼老了許多。
是啊，一個(gè)月之前自己的寶貝兒子還是個(gè)英俊瀟灑的健壯青年，如今卻成了這副駭人的模樣，為人父母誰能受得了呢。
“??！”床上正昏迷的陳太寶突然痛苦地大喊，左右扭動(dòng)著身體，眼見他眉間竟鉆出幾只血紅的蛆蟲。
眾人大驚，見那蛆蟲扭動(dòng)了幾下紛紛便化作一小灘黑水，陳太寶便又昏迷過去。
“大夫，這是怎么回事，我兒什么時(shí)候能醒過來？”陳縣令回頭看向陳阿平，焦急地問道。
陳阿平也不知這是什么情況，正不知作何答復(fù)時(shí)，只聽床上又有了動(dòng)靜。
“咳咳咳…爹…”
陳太寶悠悠轉(zhuǎn)醒，他雖臉色蒼白，但已恢復(fù)了常人面目。
“太寶，你認(rèn)得爹了，認(rèn)得爹了……”陳縣令激動(dòng)得聲音顫抖，老淚縱橫。
眾人也一下子圍了上來。
“爹，我想喝水……”
幾位妻妾聽罷，便立馬開始忙活起來。
“來，太寶，大姨娘扶你起來喝水。”
“太寶餓不餓？五姨娘給你拿些糕點(diǎn)……”
陳阿平見此情形，心中不禁感嘆道:
同是生而為人，境遇為何會如此不同呢？
同時(shí)，他也感到似有一股燥熱之氣在自己身體里穿梭，尤其是那畸形的左足，仿佛是踏在了熱板上一樣火燎燎的疼。他低下頭動(dòng)了動(dòng)，竟發(fā)現(xiàn)左腳向內(nèi)彎曲的程度好像變小了一些。
還未等他高興，陳縣令便走到他身邊，眼角還泛著點(diǎn)點(diǎn)淚光。他恭敬地對陳阿平道:
“恕本官剛才無禮，高人也能看出，我家中雖有妻妾眾多，卻只得這一個(gè)麟兒，他母親又死得早，所以心中萬分珍惜。”
“大人言重了?！?p> “來人啊，把二百兩賞銀給高人端上來?！?p> “大人莫急?！标惏⑵酵樕兊弥?jǐn)慎的陳縣令，解釋著:
“公子的怪病并不能一下子就祛除，需多次用藥直至體內(nèi)沒有蛆蟲。若我現(xiàn)在一走了之，實(shí)在是太不負(fù)責(zé)任了?！?p> “原來如此，還請高人留在府上救犬子一命。日后陳某必定有求必應(yīng)。”陳縣令邊說著邊行禮作揖。
陳阿平趕緊扶起對方，“留在府上可以，但我家中有一小妹，虛弱不堪，還請大人賜我一小轎子，將她一同接入府中。”
“好說好說?！?p> 想起家中羊女衣不蔽體，陳阿平臨走時(shí)又向陳縣令要了一身衣裳，便乘轎而去。
他回到家中后便急不可耐地向羊女講述這一切。
“沒想到今天竟是這么順利，對了，青兒，你說那陳太寶究竟得的什么怪?。俊?p> 羊女正脫下那身破布，光著身子，慢條斯理地穿著那身青綠衣裳。
陳阿平趕緊轉(zhuǎn)過身，臉羞得通紅，內(nèi)心卻并沒有一絲邪念。
他并不貪念女色。
“主人，他是被人下蟲了。這蟲叫灰蟲，受者顱內(nèi)如有萬蟲啃食般痛苦，幻覺頻出。而且這灰蟲不取人性命，只折磨得人不得不自行了斷。說起來，只有女子可以操控這蟲，像他這種富家子弟，強(qiáng)奪婦女是常有的事。他落得今日的下場，十有八九是玷污了哪個(gè)異域來的女子?！?p> 羊女說完，那身青綠衣服已套在身上，襯得她更加?jì)汕稳崦馈Ｖ皇悄前咨鼛г诎肟锗ギ?dāng)著，陳阿平便繞到她身后，小心為其系好。
“青兒，我跟那縣令交代你是我小妹，以后就不要喚我主人了?！?p> “那該如何稱呼主人呢？”
“叫我阿平就好了?！?p> 說完，二人便一前一后向門外的轎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