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欣卻輕笑，“你今天真的奇奇怪怪的。我哪有那么容易亂想。剛剛我們聊到Key West，你知道我對那個假期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嗎？除了跟你聊天以外。”
鄭若寒略微思索，“海明威？......”
“猜對了一半吧?！币佬南?，能猜成這樣也不錯了，“是一部電影，也跟海明威有關(guān)，我現(xiàn)在都還對那句臺詞有印象，‘Ernest Hemingway once wrote，“the world is a fine place and worth fighting for.“ I agree with the second part.’”
“‘海明威寫過，“世界很美好，值得我們?yōu)樗鼕^斗?！蔽抑幌嘈藕蟀刖??！?”鄭若寒嘗試翻譯。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我那時半夜睡不著，偶爾看到了《七宗罪》，又剛好去海明威故居逛過，就忽然被這句臺詞擊中了?！币罌]來由地感觸頗深，“世界的確不怎么樣，但我們還是要努力過好自己的人生?！?p> 鄭若寒總算松了一口氣，他生怕尹欣會想一些亂七八糟的，這個女生有什么想法都不奇怪。
尹欣隨手翻開了桌面的書。按理說露臺的桌面不該有書本，大概是不知道誰遺漏的。書封上印有《步履不?！匪膫€字，作者當(dāng)然是名滿天下的是枝裕和。這是電影《步履不?！返墓俜叫≌f。
“你平時連商業(yè)片都不怎么看，這種文藝片更不會看了吧？”尹欣隨口道，“我感覺你看這種電影會中途睡著?！?p> “可能吧，太悶了。”鄭若寒沒有否認，“我以后也許會慢慢接受的?！?p> “這電影你知道最厲害的是哪里嗎？它能在很平淡的日常里，把各種深層次的沖突表現(xiàn)出來?！币朗峙宸?dǎo)演的拍攝技巧，她不知道導(dǎo)演是怎么做到的，她只是本能感到效果很好，“這電影只有我們亞洲人才能理解，那個爺爺就是千千萬萬家庭里的爺爺，奶奶也是千千萬萬家庭里的奶奶，然后一大群人回老家探親，那個場景就跟我們現(xiàn)實世界是一樣的。可是電影又比現(xiàn)實要好看得多?！?p> “扣人心弦？”
“也算不上吧，故事還是很平淡的，可是你能在藝術(shù)里看到真實?！币老肓讼耄M量邏輯清晰地闡釋自己的想法，“就比如一大家人聚到一起，其樂融融的，但其實冷不丁就會爆一句話出來，不小心刺痛了誰。沉默幾秒后，大家忽然又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繼續(xù)說說笑笑。表面看大家聚在一起很親密，實際上每個人的想法根本就不一樣。”
鄭若寒想了想，很多同學(xué)過年回家的時候，親身經(jīng)歷好像就是這樣，“然后他們每個小家庭，在聚會散場后，私下聊親戚的近況，又用另外一種說法了，對么？”
“對對對，就是這種感覺。我就覺得怎么拍出來的啊，好厲害?！币酪欢扔羞^想象，自己會成為一名調(diào)查記者，把最真實的人間記錄下來，“我也是后來才知道，原來不是說新聞就真的很寫實，也不是說電影就真的很虛假。我覺得《步履不?！肪褪且徊亢苷鎸嵉奶摌?gòu)電影?！?p> “是?！编嵢艉难酃馄车搅诉h處的熒幕，《嵐：15周年的告白》終于播完了，新電影的預(yù)告輪番播映，《觸不可及》的片頭畫面淡入。鄭若寒認出了這部電影。
“這是2011年歐洲那個版本的《觸不可及》，”鄭若寒補充說明，“后來好萊塢也翻拍過。不過我還沒來得及看?！?p> “可是好萊塢版有妮可·基德曼?。 币离p眼放光。
“嗯，她年輕的時候是很好看?！编嵢艉畢s沒顯得多感興趣，“不知道為什么，哪怕新版跟舊版拍得一樣好，我也會下意識支持舊版。你是這樣嗎？”
尹欣聳聳肩，“我倒無所謂，但很多人是跟你差不多。新版想要超越舊版，一定要比舊版好很多很多才行。人們對舊東西是有感情的?！?p> 鄭若寒想到了電視劇《繁花》對1992年上海的復(fù)現(xiàn)，還有《廣告狂人》對20世紀(jì)中期麥迪遜大街的還原，甚至是電影《大黃蜂》中對1980年代流行文化的致敬。他為那些帶有質(zhì)感的奔騰年代而著迷。大家看來都很懷舊。
“有種說法是什么來著？”尹欣想起了住在東京或者大阪的一些朋友，“有些在令和時代出生的人，會覺得平成時代更好；在平成時代出生的人，又覺得昭和時代更好；那昭和時代呢？他們就會向往明治時代或者大正時代。就像伍迪·艾倫的《午夜巴黎》里拍的，人總是覺得自己沒趕上黃金年代。也算人之常情吧?！?p> “也有些人是懷念過去的日子?！编嵢艉a充。
“對，電影《歲月神偷》里，老香港就重新活了過來?！币老肫痣娪皽嘏貌恍械臍赓|(zhì)，深深感受到主創(chuàng)對過往歲月的情懷，“連我都會偶爾懷念小學(xué)的時候，什么都不用煩，特別是小學(xué)畢業(yè)那個假期，感覺每一天都過得好開心?，F(xiàn)在沒這種感覺了?！?p> “就算你小時候有什么不開心的事，現(xiàn)在也忘了吧。”鄭若寒理智上知道，過去也沒想象得那么好，但人總是多少會美化記憶的，“我覺得小時候的你就......”
尹欣斜眼瞥向鄭若寒，“嗯？小時候的我怎么了？”
“咳咳?！编嵢艉s緊換了個話題，“小學(xué)寫作業(yè)寫得累，我們也不會記得，我們只會記得那些好的地方?！?p> “那時的我很不開心嗎？”尹欣又問了一遍。
“......也不是。幼兒園你就跟大家不太一樣，他們出去春游秋游拍照，都會忽略掉你。我就覺得你有點孤獨吧。”鄭若寒是唯一無條件支持尹欣的人，結(jié)果就是他們連鄭若寒也一并忽略掉了。他們是一個世界，鄭若寒跟尹欣是另一個世界，“還是現(xiàn)在好一點?！?p> 尹欣嘴角微微上揚，扭頭不看鄭若寒，“這你都記得?！?p> “你忘了么？”鄭若寒還能想起那種離群的感覺，“有些事情不用考試，也不用刻意去記，但你就是忘不了。我猜你也沒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