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爺,數(shù)月不見,你愈發(fā)神臺清明了,想必近來修為,又有精進吧!”
張小六再是不愿意管外界的事,對于陸知州的造訪,還是要見一見的。
本來他被突然打斷思慮,心情并不是很好。
但一聽陸知州的夸獎,其再沉下心來稍作感知,便知他所言不虛,自家的火心,在不知不覺間,已然凝實了許多,內(nèi)視之下,已經(jīng)可以看見其上隱約的微小血管了。
“老陸,你我之間,還用說這些客套話?我這里簡陋得很,沒什么可招待你的,還請不要見怪?!?p> 張小六說完后,便率先一屁股坐在了這荒山野嶺的泥土中。
陸知州對此,倒也不以為意,緊跟著便同他面對面而坐。
倒是跟陸知州一同上山的周氏兄妹,眉頭一緊,雖言語上,沒說什么,但是也并未就此席地而坐。
張小六見此,倒也不怪他們。
周凱也就罷了,周敏今日一副長裙飄飄,略施粉黛,姿色照人的模樣,讓她跟著張小六,陸知州就這么坐在初夏時分的草地里,的確有些強人所難了。
讀書還是有些用的,換作當日在岐王墓時的張小六,今日周敏,周凱,非要吃大苦頭了。
張小六和陸知州剛剛坐下,便有胡九娘和老嘎子的鬼魂,端上來野果,山泉水,以做招待。
陸知州看了一眼,單手持傘,白日出行的老嘎子,輕聲說道。
“六爺?shù)哪懥?,還是這般大,壽終正寢的陰魂,也敢扣押在身邊,做奴仆驅(qū)使,當真是不將涼州城隍陰司放在眼里啊!”
陸知州的語氣客客氣氣,斯斯文文,但其所說內(nèi)容,卻是句句在給張小六上眼藥。
留老嘎子的魂魄在此,不是張小六的主意。
當日他連老嘎子的葬禮都沒參加,哪里還管其魂魄的歸屬之事。
張小六也不知道,胡九娘用了什么手段。
反正自頭七還魂后,老嘎子的魂魄便沒離開過這昊靈山中的一畝三分地。
但是這段時間,也沒有陰差前來討要。
這事雖然不是張小六干的,但若沒有他的默許,老嘎子的魂魄又哪里會在昊靈山,生活得如此逍遙自在?
其這也是幫自己解心疑,死亡并不是終點,只要有本事,生與死沒什么兩樣。
張小六便是要借著老嘎子的事例,安慰說服自己,緩解他對死亡的焦躁心情。
“老陸,你既然都這般說了,那我便也不藏著掖著了。
老嘎子的魂魄,我保定了,你有沒有什么辦法,通融通融?”
陸知州聞言,嘴里剛剛喝下去的山泉水,差一點沒吐出來。
其心說:這張小六是真不要臉,什么叫不藏著掖著了?
你這光天化日之下,又是端水,又是上果子的,哪里有一點藏著掖著的意思?
但他今日來還有求于張小六,自然不好跟其鬧僵,故而陸知州話鋒一轉(zhuǎn),直奔今日造訪的主題之一。
“岐王沒死,當日日游神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差子,反正最后讓金甲尸跑了。
不過你也不用擔心,聽城隍陰司的差官說,日游神將金甲尸傷得不輕,保守估計,也得十幾年方才能夠恢復過來。
這是朝廷封你做昊靈山神的圣旨,有了他,從今以后,你便是真正的昊靈山神,可以正大光明的接受朝廷,世俗的香火供奉了。
別管弟兄我多嘴,我觀你如今氣色,應該是在法脈境后期,不日便能突破到應劫境。
一入應劫,必然經(jīng)歷三災五難,人修受天道眷顧還好些,尋常異類得道,劫難都不輕。
六爺你趁這個時候,多收集一些香火,到時候渡劫過難時,也容易許多,少遭些罪。”
陸知州說著話,從懷里取出一卷兩個巴掌大小的黃綢,其上繡著“圣旨”二字,遞給了張小六。
其接過圣旨后,一臉懵逼,圣旨上寫得內(nèi)容倒是沒什么,無非就是先冠冕堂皇的將張小六夸贊一番,然后說為了褒獎他,給其封了個昊靈山神的職位,享受七品供奉。
對于這個七品供奉,張小六不知道具體是什么待遇,但讓其真正懵逼的,還是陸知州方才說得什么法脈,應劫的修行境界。
他對于這些境界劃分,根本聽都沒聽過,那殘書畢竟是殘書,記載內(nèi)容有限,而張小六擁有的這一段上面,恰好也沒有對此的記載,故而其便是一直這般稀里糊涂的修行著。
敏而好學,不恥下問。
“老陸,你方才說的什么法脈,應劫,是什么意思?我咋從來沒聽說過?”
張小六這么一問,著實把陸知州給問懵了。
其看著他,如同看傻子一般,不敢置信。
不僅是陸知州如此,在場的其余眾人,皆是如此,連老嘎子和胡九娘都不例外。
好在張小六的臉皮夠厚,換了尋常之人,此時估計想找個地縫鉆進去的心都有了,哪里還會像他這般,仰首挺胸,趾高氣揚的等待答復?
“小六兄弟,真是妙人,我陸某佩服。
我方才所說的法脈,應劫,便是咱們修行中人,約定俗成的境界劃分。
其上還有行走,化仙,再往后,便是我也不知道了。
所謂法脈,就是或得傳承,或得天道賜福降下機緣,能夠入道修真,有了以窺長生逍遙的資格。
在場之人當前修為,皆是此等境界。
應劫便是修煉到了一定火候,法力,手段積攢的差不多了,老天爺就會看你不順眼,給你安排三災五難,考驗你。
渡過去了,便進入到了行走境,取天下之大,江湖之廣,何處不能行走之意。
渡不過去,輕則投胎轉(zhuǎn)世,修煉陰魂做個鬼仙,重則形神俱滅,從此消失個干干凈凈。
再往后的化仙,便是成了地仙,人仙,散仙,天仙。其中任意一種。
到時候才是真正的能夠往來三界,逍遙長生?!?p> 陸知州雖然笑話張小六,但是其的講解,卻十分細致,讓他聽了,不住地點頭,深感今日收獲頗豐。
對于這些大眾都知道,就他自己不知道的知識,直問陸知州當然無妨,其料想他也不會騙自己。
因為陸知州肯定能猜到,張小六不止會問他一個人。
“呃……老陸,我剛才怎么看這圣旨上說,我現(xiàn)在也算隸屬涼州除晦司了。
難道我以后,也得跟著你們一同辦案,抓人么?”
解了心中疑問的張小六,便有時間可以細細翻閱手中圣旨了。
原本其只是例行公事,查驗一下上面有無文字圈套,漏洞,誰曾想他細看之下,還真找到了旨意上暗度陳倉的那一部分。
“拿了好處,自然要辦事。
七品供奉,與我同級,每月有五枚香火錢,那可是好東西,具體效應,與你當日在岐王墓中收集到的人道功德差不多?!?p> 原本聽了陸知州的肯定之語后,張小六便要掀桌子,不干了。
但等聽到,香火錢和自家體內(nèi)的功德光團差不多時,其當即便把胸脯拍得震天響,滿腦子就是想著一句話,這香火錢他必須每月都領,還要越領越多。
確定無誤后的張小六,在圣旨上,蘸著自家鮮血,于下方落款處,寫上了“昊靈山神張小六”六個大字。
圣旨一沾染上他的鮮血,張小六便覺得有一種觸電的感覺。
天空之上,一道紅霞快速聚集而成,其上紅光直射張小六的身體。
受此紅霞后,其身上頓時香氣四溢,整副石軀都爍爍放光。
“恭喜六爺!”
“賀喜六爺!”
周氏兄妹這個時候,卻是機靈得很,快步上前,嘴上恭維著,來向張小六討要賞賜,喜錢。
對于他們的目的,張小六心知肚明,只可惜他囊中羞澀,正不知道該拿何物填充喜錢,賞賜時,忽然間瞧見了自家腰上掛著的葫蘆,當即計上心頭。
“哈哈……會說話,賞你們一人一顆靈丹?!?p> 張小六言罷,從自家腰間,取下葫蘆,倒出兩顆顏色各異的丹丸,運用隔空取物之能,將它們送到周氏兄妹的手中。
“謝六爺賞!”
“謝六爺賞!”
周氏兄妹手里拿著靈丹,強顏歡笑,這一次他們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那張小六腰間的葫蘆,他們倆個在岐王墓的時候,就見過。
這才分別了幾個月,若是說張小六便會煉丹了,他們是肯定不信的。
葫蘆里的丹藥,周氏兄妹閉著眼睛都知道是岐王生前留下的。
這段時間,他們將岐王生前的資料,查了個通透,自然知道岐王煉制的丹藥是怎么回事兒了。
“六爺,這是除晦司的文書,你也在上面畫個押,今日之后咱們也算是同僚了?!?p> 趁著張小六此時高興,陸知州便將除晦司入職的折子給遞了過去。
對于這入職折子,張小六早有應對之法。
他還要修煉,煉丹呢!哪里有時間去除晦司東奔西跑,給大楚皇帝老兒賣命?
有好處的事,其跟著除晦司做一做沒什么,費力不討好的事,他自然不會去做。
再者通過金甲尸一事,張小六也看清楚了,除晦司也不能一手遮天。
被日游神搶了彩頭,丟得可是涼州除晦司的臉面,可這幾個月過去了,涼州除晦司上上下下,也沒個表示。
多虧了日游神當日失手了,要不然涼州除晦司的臉面,算是被丟了個干凈。
張小六單手拿折子,雙眼目光對著木屋方向,閃爍不已。
少頃,自木屋中,小嘎子便被浮空平移著送了出來。
小嘎子自從當日其昏睡過去,直到今天都沒有醒過來。
數(shù)月不吃不喝,人也不見消瘦,反而氣色越來越好了。
張小六身負烈日神火,不怕小嘎子爆發(fā)冤孽之氣,故而便將其放置在自家的眼皮子底下,若是有什么不對勁兒,他也好及時應對。
“六爺,你這是……”
陸知州也被張小六這一出,給整懵了,看著昏迷的小嘎子,其甚至有些似曾相識的錯愕,恍惚感。
“這小子是我的乩童,自然就是我行走人世間的替身,先前我跟你說過,人的事,還是讓人來做的好。
除晦司我自然不便親身入職,就讓他代我一程吧!”
張小六說罷,直接劃破小嘎子的手指,在除晦司入職折子上畫了押,然后遞回給了陸知州。
陸知州拿著折子,搖了搖頭,無奈的笑了笑。
“也罷!就依六爺,今朝兩件公事已畢,陸某還有一件私事想要托付給六爺,你若是答應,便算是還了我的人情?!?p> 張小六一聽還人情,心中便是一哆嗦。
上一次聽到這話,還是陸知州讓他跟金甲尸死磕呢!
可見陸知州的人情,卻是不那么好還。
有了教訓的張小六,并沒有直接答應,而是先試探的問了問。
“但不知什么事能讓陸大人這般煩心?”
陸知州聞言,笑笑沒說話,其沖著周氏兄妹擺了擺手,周氏兄妹當即轉(zhuǎn)身下了山。
二人離去片刻,張小六就感知到了,有一伙十幾個人,抬著個什么東西正往這邊走。
其當即起身觀望,卻是看見周氏兄妹正帶著十來個除晦司的官差,抬著一口冰棺上山。
那冰棺散發(fā)出來的氣息寒冷無比,此時已然是初夏,張小六的體感,比尋常人還要遲鈍不少,但依舊感覺到了絲絲寒意。
一旁的老嘎子,胡九娘,更是不得不運用陰氣護住自家魂魄,以做抵擋。
“這是我的一位朋友,魂魄暫時離體,故而我便用極北之地的千年玄冰打造了這副冰棺,以保她肉身不腐。
但玄冰終究太過于陰寒了,長期侵體,肉身雖然能夠不腐,可一定會寒毒入體,導致五臟六腑,四肢百骸僵化。
世人皆知香火之力,最是溫和,效用非凡。
所以我想請六爺,能夠分出日后俸享的一半香火,調(diào)治溫養(yǎng)于她?!?p> 陸知州目光柔和,看著冰棺,喃喃對張小六道出原委。
上輩子那么多小說,電視劇,張小六不是白看,白讀的。
陸知州一說完,他就猜出了這事情的大概。
估計其這半年來的變化,以及能夠踏上修行路,皆跟這位姑娘有關(guān)。
而那位姑娘,跟陸知州的關(guān)系,肯定不止是“朋友”那么簡單。
畢竟“女朋友”,也叫“朋友”。
“一半香火,這么大胃口,一個人情恐怕不太夠吧?我張小六自問,我的人情還沒有那么值錢?!?p> “每個新進除晦司的差官,身上都會被下一個法咒,名為浮光掠影,為得就是方便差人回司述職,以防知情不報,死因不詳?shù)茸児省?p> 小嘎子的身世,我略知一二,想必你也不想讓我?guī)厮纠铮o那幫老怪物,研究施咒吧?
你幫我溫養(yǎng)玉兒的肉身,我?guī)湍阏谘谛「伦拥纳硎?,這筆買賣可還做得?”
陸知州說完后,張小六的臉色立馬一變,心道:陸知州倒是好算計,幸虧當日在岐王墓的時候,他忍住了,沒對周氏兄妹動手。
要不然自家怕是以后,都要受制于人了。
“你只是一個百戶,我只是一個小山神,僅憑你我,能夠遮掩得住么?”
答案張小六已經(jīng)有了,現(xiàn)在他要看看陸知州的決心。
陸知州聞言,負手而立,周身氣質(zhì)外放,一股豪情直沖云霄。
“當日我便說過,涼州地界上,你我聯(lián)手,縱然是那些大人物也輕易撼動不了。
老嘎子的魂魄,不就是個例子么?
六爺不信我,也該信自己。
一個能夠施展隔空取物,還疑似和茅山有些聯(lián)系的山神,總是有些份量的。”
張小六聞言,沒有說話,其只是點了點頭,陸知州的決心,他已經(jīng)看到了,剩下的事,就要靠人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