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虞老混子
南北三十九年冬十月,霜降。
北國,雍州,白銀郡,會寧縣。
虞慶愁眉苦臉地走在田野里,剛過晌午,往常這個點(diǎn)他就算不在衙門里,也尋了個花街柳巷小憩一番,可如今卻沒這么個心思,只是沿著田壟踢著雪塊兒。
有大麻煩找上他了。
幾日前他便在公告欄里看到了北國兵部公示的伐越檄文,一向混吃等死的他自然對這種國家大事咸吃蘿卜,想著只要等北涼鐵騎橫掃豫州后,絞盡腦汁地給各位上官吹吹彩虹屁就好了。
可結(jié)果呢?一紙雍州征軍令從荀曄手里發(fā)出,兵部傳達(dá)到雍州牧手里,雍州牧又甩給各個郡守,郡守再丟給治所內(nèi)的各個縣令。只要到這兒還沒事,怕就怕縣令找不到下一級,就把這燙手山芋隨手扔。
他就成功接盤了這個燙手山芋。
時間回到正午剛吃完飯,虞慶生活規(guī)律地領(lǐng)著一幫捕快回衙門睡午覺,哪成想那主簿不看圣賢書就在衙門里守株待兔,還面帶微笑地說“虞大人,縣令大人已經(jīng)在后院恭候多時了?!?p> 本來也沒在意,以為是縣令春心蕩漾,對秋天迎的小妾失了興趣,準(zhǔn)備托他再安排一出“鴛鴦被里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來致敬經(jīng)典。
這縣令六十多歲了,本就是從郡里下放到地方養(yǎng)老的,幾年前來到會寧,在位幾年人神共憤的事沒多做,造福百姓的事也沒有。
倒是衙門風(fēng)氣為之一變,如今已高高舉起“我與賭毒不共戴天”的大旗了。
一刻鐘后虞慶心里就問候這個老不羞祖宗十九代,只見他才進(jìn)去便被縣令一雙枯手牢牢握住牽到黃花木椅上坐下,更恐怖的是畢恭畢敬地給他來了一杯石頭城的上好雨花茶,還一陣吹捧,稱他是西蜀子云、南明諸葛、山中子牙,蟄伏于此不過是潛龍?jiān)跍Y、懷才不遇、壯志難酬。
還沒等虞慶仔細(xì)品品這金陵好茶,縣令便話鋒一轉(zhuǎn),語重心長地告訴他建功立業(yè)、為國效力的機(jī)會到了,接著一陣忽悠,保證他干好這一把,回來后縣丞的代理帽子便不翼而飛,再積累兩三年就推薦他去郡里做賊曹。
虞慶看這老不羞的精湛表演就明白自己怕是在劫難逃了,萬般無奈只好表面上喜出望外再泣不成聲,死死握住縣令的手,口口聲聲“感謝縣令大人的栽培。虞慶定當(dāng)不遺余力、鞠躬盡瘁,不辜負(fù)縣令大人的再造之恩”。
內(nèi)心里多少個cnm風(fēng)馳電掣,虞慶也不想數(shù)了。
出了衙門,注意到那主簿忍俊不禁,虞慶就恨不得抽他丫的。望著滿天飛雪,虞慶悲從中來,想要仰天長嘯結(jié)果只好一聲長嘆。
兵部下發(fā)雍州的是一紙招募令。縣令讓他在縣里招募青壯年,代表會寧縣出戰(zhàn),指標(biāo)是至少八十人充作一曲。
長官的話一般都要打個八八折,虞慶估計自己帶個七十人就能交差了,可就這七十人也難找,即使自己把衙門里的捕快全帶上,再加上常年混跡的地痞無賴,那也難湊齊。
更可惡的是縣令還要求他以縣丞之身充任百夫長,帶隊(duì)前往豫州。
輔兵這活看著好像是打排位時上場混分的,待在泉水里就能“Victory”??伤輵c,他可是虞慶啊,能不曉得這輔兵的門道嗎?輔兵是順風(fēng)局的時候沒你的人頭,逆風(fēng)局的時候又是坦克又是輔助,沖鋒扛塔你在先,團(tuán)戰(zhàn)撤退你殿后。
不過這輔兵帶隊(duì)中間也有操作余地,北國軍制,地方征兵是地方先上報人員名單,戶部再派發(fā)軍餉,這伐越之戰(zhàn),在雍州一個輔兵是三兩銀子月錢。
他虞慶帶七十個人可以報八十人,那帶七十五個人豈不是就能報九十人,再在下發(fā)軍餉的時候摳一摳,酒錢不就來了嗎?
一想到這虞慶便樂呵了,這時望到田壟旁的鐵匠鋪,虞慶記得這幾個月鐵匠鋪來了個學(xué)徒。
他突然覺得要為北國爭取每一個有生力量!
自來熟地走進(jìn)臟兮兮的鐵匠鋪,路青山正趴在茅草垛上午休,虞慶一進(jìn)來路青山就“刷”得睜開眼睛,打量著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
虞慶瞅著路青山盯著自己難免有些尷尬,咳嗽兩聲,擺開那幫子官老爺?shù)陌俗植?,“小兄弟啊,本官乃會寧縣賊曹,經(jīng)人舉報特來此搜查逃犯。你姓甚名誰?籍貫何方啊?”
聽了這虞慶的質(zhì)詢,路青山表面上不緊不慢地起身給虞慶作揖,心里卻不停打鼓,“草民路青山,漂泊無依,四海為家?!?p> “喝!那就是黑戶了。這年頭在北國竟無身份證明,莫不是……”虞慶邊說邊繞著路青山走起來,“南國來的游梟?”
路青山表面波瀾不驚,手摸到腰間??呻S即一想,這會寧縣丞若是真想抓自己,怎么敢一個人來的呀?
于是改變策略,匍匐在地,額頭冒汗,裝作惶恐模樣,“草民冤枉啊,草民忠于北國,絕無異心,還望縣丞大人明鑒??!”
虞慶見著陸青山輕而易舉地被自己唬住,連忙換副表情,馬臉上擠出一個笑容,俯身扶起路青山,“哎呀,小兄弟這是哪里話?你對北國的忠心,日月可鑒,只不過這無身份嘛……終究是個麻煩事?!?p> 路青山聽出來接下來便是面前這個所謂縣丞的真正目的了,他借力緊緊握住虞慶的雙手,“還望縣丞大人指條明路,救救草民?!?p> 虞慶對路青山的表演很是滿意,掙開路青山雙手捋了捋剃掉的胡子,“也罷,見你忠心如此,我也不忍你無籍無貫行走人間。我大北國伐越之戰(zhàn)轉(zhuǎn)瞬即至,正是國家用人之際,建功立業(yè)之時。只要你加入我會寧輔兵部隊(duì),前往豫州為國效力,這身份問題我便在報名過程里替你操作一二。”
路青山當(dāng)然知道北國伐越之事,畢竟這幾日傳的是沸沸揚(yáng)揚(yáng)、人盡皆知,但當(dāng)輔兵打仗……這絕對不是路青山離開的初衷。
“北國輔兵,只負(fù)責(zé)后勤事宜,活計輕松,本官保證你性命無虞。”
路青山猶豫了,只是輔兵,應(yīng)該不會上戰(zhàn)場吧。
“北國將士,待遇從優(yōu)。大鍋羊肉、白面饅頭、錦城擔(dān)擔(dān)面、東平千層餅,應(yīng)有盡有;穿有棉衣,睡有暖帳,白天草木灰,夜晚柴火堆,一樣不少?!?p> 北國這是打仗嗎?怎么聽的像是去度假?
路青山眼神掃視四周,想著自己的鐵匣子日薄西山,自己的鐵匠鋪慘慘戚戚。這冬日吃飯燒火、睡覺取暖對于他這遠(yuǎn)道而來的黑戶也是如泰山壓頂般奢侈。
路青山動搖了。
“北國將士,出征有賞。我會寧輔兵,征戰(zhàn)豫州”,虞慶咬了咬牙,仿佛割了肉般下定決心,“月銀二兩錢!”
路青山聽到這話好似久旱逢甘露,思量著上午還弄壞了那梁小姐一只簪子,雖然人家不計前嫌還給了幾兩碎銀,但終歸過意不去,覺得有必要還別人支簪子。
這攢錢還簪子的機(jī)會不是到了么?
路青山點(diǎn)點(diǎn)頭,又死死握住虞慶的雙手,“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北國大戰(zhàn)在即,我雖一介草民,有何理由不報效國家?”
路青山簽契畫押后,虞慶大搖大擺、頗為滿意地走了。路青山則擦了擦汗,長舒口氣,他知道如果不答應(yīng)那位縣丞大人的征召,這會寧怕就待不下去了。
好在他演技精湛、反應(yīng)迅速。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很顯然二人對自己的演技都很滿意。
來北國的第一個冬天,看起來要到豫州過了,路青山翻翻找找搜刮出來一張草紙,不顧寒冷研了點(diǎn)墨,動筆寫了來北國的第一封信。
看來今兒晚上要忙活起來了,畢竟那縣丞要求他三日后清晨到會寧縣西門集合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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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遠(yuǎn)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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