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老媽打過來電話,一接通,她那令人聞風喪膽的話風刮得我耳朵疼:“你那個姓吳的爹把你的病治好了嗎?”
我正襟危坐:“治好了,治好了,我現(xiàn)在能走能坐,能跑能跳,完全好了?!?p> 我對著一臉慈祥看著我的慧明,連連點頭,慧明不明所以,也連連頷首微笑。我抱著手機跑出門外抹汗。此時,我身邊不但有她口中那個姓吳的爹,還有一個叫慧明的爹,除了這倆便宜爹,還有一個二十多歲的便宜兒子,如果讓她知道,她不知會又有一番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言論。
作為來往禮節(jié),我問候了繼父高老爺子,問候了高老爺子養(yǎng)的花花草草,又問候了她新養(yǎng)的貓,才奴顏卑膝地收線回屋。
吳稚友繼續(xù)在靜心彈琴,一副我不叫停,他就彈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慧明在另一張桌子上正揮毫寫詩:
不知有菩提,自性明心志。
得我大自在,天涯又咫尺。
寫完,他拿起宣紙輕輕吹了口氣:“小文,送給你,作你新書的開篇。”
一縷陽光透過窗外的大銀杏樹,斑斑駁駁地照在酣暢淋漓的大字上,伴著吳稚友的琴聲,濃濃的墨痕像有生命似的,龍飛鳳舞一般,如夢似幻。
小和尚在窗外叫一聲:“主持,該吃午飯了?!?p> 吳老頭噌地站起來,隔著窗子問:“有豆腐么?”
“有,有?!毙『蜕姓f著,已經(jīng)走遠了。
我拉住吳老頭:“喂老頭,今天是吳建國的忌日,我竟然忘了?!?p> “姐姐,早上我?guī)湍憬o我爸上過香了?!眳侵捎殉读顺段摇?p> “忘了就忘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勖鞑皇钦f了么,外境不是實相,不用著相?!闭f著,他指了指慧明寫的字,又指了指心,“心在,即使他和我們陰陽永隔,也不過天涯咫尺。”
我欲哭:“我怎么會忘了呢?我要永遠懷念他的呀?!?p> “永遠有多遠?”
“永遠......”我被問住。
“永遠也沒多遠,雖然不咫尺,也就是從禪房到膳房?!被勖骺熳邇刹?,“老吳,再不走快,你的豆腐就被人吃完了。”
吳老頭氣得哼哼:“你的豆腐?!?p> “阿彌陀佛,莫打誑語?!被勖鞯故嵌枚垢暮x。
吳老頭沖進廚房,一手端了一碗菜,一手拿了個饃饃出來,對正站在檐下發(fā)呆的我說:“吃飯?!?p> 我以為他手里的菜和饃饃是給我拿的,剛想走過去,他卻一提褲腿蹲下,像狗一樣,咬一口饃,挾一大塊豆腐放嘴里,心滿意足地地吃了起來。
慧明端了兩碗菜和兩個饃饃,分別遞給我和吳稚友:“豆腐被吳施主挑完了,只剩些青菜,將就吃吧?!?p> 吳稚友一臉嫌棄:“我要吃肉。”
吳老頭一呲牙,嘿嘿奸笑:“你們沒有吃到我的豆腐喲?!?p> 我正氣得瞪眼,快遞小哥扛著幾個包裹進來:“文姐,你的包裹。”放下笑笑就走了。
自從我住進來,鎮(zhèn)上的快遞小哥便跟我成了朋友。因為我的快遞太多了,吃的喝的用的,大的小的,輕的重的,有些我都不知道是誰寄過來的。光是護腰的軟床墊,就收到了三個,便宜了吳老頭和慧明。
吳老頭端著碗圍過來,看我和吳稚友將包裹一一打開。有如磨寄的彌猴桃,有魏來寄的紅棗和茶葉,最后打開趙疆遠寄的包裹,一看里面是牛肉干,吳老頭眼都直了:“小文呀,別的我不要,牛肉干和茶能分給我一些么。”
吳稚友撕開一袋,遞一塊到吳老頭嘴邊,吳老頭一張嘴,他卻轉(zhuǎn)而將牛肉干塞到我嘴里:“大伯,天涯,咫尺,咫尺,天涯?!?p> 兩人都是玩童,一個牛肉干就能讓兩人追打著鬧上半天。
慧明苦著臉問我:“小文施主,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讓你的朋友給你寄葷腥?要寄,能不能偷偷地寄?不要讓我看見?”
吳稚友跑了一圈又繞回來:“慧明大師,這些都是外境,你著相了哈。”
慧明像是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這個小施主,有慧根,有慧根。”
我攬過他:“要是你爸看到......”話沒說話,我愣住,呆立半天,拉著他往房間急走:“你彈的最后一首,就是那首帶著點疏狂,有點感傷的那首,我把今天的兩首詩略改改,就能變成歌詞?!?p> 回到屋里,他拿出譜子,坐下彈琴,我揮筆寫道:半生蹉跎只須臾,望山走馬踏云泥??糊堄谢谵D(zhuǎn)角出,歸來聽風臥聽雨。有緣菩提樹下坐,自性明心志不移。且待得我大自在,天涯咫尺永相憶。寫到最后一個字,我?guī)缀趼錅I。
“姐姐,這是寫給爸爸的么?爸爸在天上一定能聽到,我唱給他聽?!?p> 吳稚友揮弦而歌,琴聲如鐵馬踏夢河,歌聲低沉蒼涼,余音繞梁,徘徊不去。
站在窗下聆聽的吳老頭嘆一聲:“臭小子,你把大伯唱哭了呢?!?p> 吳稚友放下琴,撲到我懷里:“姐姐,我想爸爸了?!?p> 我攬著他的肩,抹掉他臉上的淚,自己卻又淚如雨下:“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