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披散著一頭白發(fā)、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從天而降。他如癲似狂,不斷射出道道銀光。隨著每一道銀光落入目標(biāo),一朵鮮紅的花朵就會隨之綻放。
一道寒光朝沐子衿直奔過來。她將李思摩擋在身后,側(cè)過身子,用青鬼劍刺向那顆飛來的彈珠。海雷真氣將那顆銀色彈珠包裹其中,使其速度由快轉(zhuǎn)慢,最終緩緩落在青鬼劍上。
沐子衿拿起彈珠仔細(xì)查看。那是一顆精巧至極的銀質(zhì)珠子,周身圓潤,沒有一點瑕疵。毫無疑問,拿這樣的東西作武器如果不加以回收,成本必然不菲。正在她皺眉思索之時,那顆銀珠忽然發(fā)出藍(lán)光,存留其中的真氣蠢蠢欲動。
“小心!”沐子衿大聲提醒李思摩注意,她剛要制止銀珠返回,它便化作一道亮光,飛回到那個白發(fā)老人的左手中。
那個被稱為彈指神魔的人站在火破樓的樓頂上,左手收回銀珠,右手射出銀珠。他的攻擊看似萬箭齊發(fā),但仔細(xì)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他每次只發(fā)射一顆彈珠,因為速度極快,才會給人一種能同時擊殺多個目標(biāo)的錯覺。
由此可見,彈指神功不是一種靠天分就能快速掌握的武功,它需要將真氣貯存于銀珠之中,像使用身體一樣習(xí)慣驅(qū)使銀珠才能達(dá)到彈指神魔這般境界。只是,沐子衿心中疑惑,既然裘一白完全有能力一擊斃命,那十幾個人身上為什么會有“馬蜂窩”似的的傷口?而且以他殺人的效率來看,哪里需要“一地的彈指銀珠”?
此刻,有十幾位高手在同時與彈指神魔對戰(zhàn)。經(jīng)歷了最初的混亂之后,各大門派都已派出自己的精銳弟子擒殺魔頭。江海門弟子揮舞長棒,讓裘一白彈出的銀彈無法近身。乘月門的顏章手握銀槍,把對方不間斷的攻擊擋在一槍之外。沙羅門中人把手中彎刀舞得寒光凜凜,銀色彈珠全被他甩飛到遠(yuǎn)處。而天義門的雷天騏則用天意劍尋找彈指神功的破綻,步步逼近白發(fā)魔頭。
就在所有人都覺得裘一白快要支撐不住時,他突然表情扭曲、渾身顫抖。緊接著幾個與他對戰(zhàn)之人幾乎在同一時間應(yīng)聲倒地。這些人雖然身著不同門派的弟子服,但都是各門各派之中僅次于一流高手的中堅人物,其中有上次砍傷李思摩的那個沙羅門弟子和昨天跟沐子衿交手的江海門弟子。
沐子衿看得真切,這一次之所以距離裘一白較近的人紛紛倒下,是因為他同時發(fā)射出數(shù)量巨大的銀珠。此種攻擊會在目標(biāo)身上留下了“馬蜂窩”狀的傷口,雖然死狀恐怖,但這種手段卻不像之前那樣精妙。如此看來,乘月門弟子確實可能為彈指神魔所殺。
此刻的裘一白看起來十分痛苦,與其說他是在跟別人作戰(zhàn),倒不如說他是在跟自己體內(nèi)的什么東西爭斗。假如現(xiàn)在的裘一白正處在狂亂狀態(tài),不受自己控制,那么又是誰或者什么讓他陷入瘋狂?他突然出現(xiàn)在武林大會上大開殺戒是為了什么?天虞山石洞中的機關(guān)是否跟他有關(guān)?如果他曾被囚禁在那里,另外十五個人又在何處?
裘一白剛剛射出的無數(shù)銀珠現(xiàn)在都已像突然失去生命一樣滾落在地,卻唯獨有一顆銀珠還在以幾倍于之前的速度快速飛行。有人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那道銀光,就被穿透了頭顱。
此刻那道銀光朝顏章飛去。他松開一手,銀槍一個擺尾,在銀彈即將射中自己之時,將將使其偏離了原來的軌跡。
但那顆彈珠卻并未減速,而是重新調(diào)整方向飛向下一個目標(biāo)。一個天義門的弟子來不及阻止厄運降臨,就在銀珠即將奪走他生命的剎那,一個身影遮住了那道光。
雷天騏用劍刃抵住它,拼盡全力阻止它再次飛出。彈珠仿佛發(fā)怒一般瘋狂旋轉(zhuǎn),與閃著金光銀輝的寶劍擦出陣陣火花。
正在僵持不下之時,一朵鮮紅的花朵在雷大哥眉間綻放開來。那道銀光突然加速滾過刀刃,穿透了他的頭顱。
沐子衿看著那張她熟悉的面孔一點點變紅、下落,直到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她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光點。隨著它越來越亮、越來越大,她終于看清那道銀光上還有一抹紅色。那是雷大哥的血嗎?她一邊想著,一邊移動身體想要躲過那道銀光,但她的動作卻出乎意料地遲緩。她看著那道光離自己越來越近,雖心有不甘,卻無力阻止。
一張張面孔閃過她的腦海。她暗自期許的未來,她深藏心底的從前,都將隨死亡而消失。到那時,還會有誰記得她?
“砰”地一聲,那道銀光滑過一個尖利的角度,飛向遠(yuǎn)處。一把紅色的劍擋在她面前。仿佛有血液在其中流動一樣,那把劍周身閃耀著紅光。它像是一個活物,不僅會呼吸,也會憤怒。
“這就是彈指神功的最高境界嗎?”楊柒瀟手握紅劍,背對著她,“據(jù)說練成這一層后滲入銀彈的不只有真氣,還有人的意識。”
不知為何,此時的裘一白已不似剛剛那樣癲狂,眼神也不再像是一頭野獸。
話音未落,楊柒瀟飛向裘一白。與此同時三道銀光一齊朝楊柒瀟飛去,速度之快前所未有。但銀光一進(jìn)入他一丈之內(nèi),就變成了紅色,仿佛三條被馴服的火蛇般俯首聽命。
再看時,楊柒瀟已到了裘一白近前。他手中的紅劍劃過彈指神魔的喉嚨。
“我……寧肯死……也不……”裘一白口溢鮮血,倒在了血泊之中。那些曾經(jīng)如彗星臨世般的銀珠,隨著他生命的消逝像魚目一樣失去了光輝。所有疑問也跟他的尸首一起沉寂下去。
楊柒瀟身上的紫紗道袍被鮮血染成了黑色,他的臉卻依舊如玉般俊美。沐子衿想起在萼州街頭見過的青靈蒼帝也曾是一身黑袍,只是那日的他猶如天神下凡,今日的他卻仿佛來自地府。
裘一白死后,紅劍又變回了溫文爾雅的銀色長劍。
眾人看到魔頭終于死透,紛紛上前贊揚柒瀟道長的絕世劍法,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感謝柒瀟道長為乘月門報仇,還我十幾名門人一個公道?!鳖伹寤禺?dāng)眾對楊柒瀟行了一禮。
“柒瀟道長年紀(jì)輕輕,武功便已傲視群雄,未來或成中原武林扛鼎之人??!”
“武當(dāng)人才濟(jì)濟(jì),一統(tǒng)江湖指日可待,到時必然斬盡宵小……”
這些人明明剛才還恨不得把楊柒瀟生吞活剝了,現(xiàn)在倒像是換了個人似的。沐子衿看向雷大哥倒下的地方,天義門的弟子們一邊哭泣一邊整理他的尸首。她現(xiàn)在多么想走過去見他最后一面,但這近在咫尺的距離卻有如千山萬海般無法逾越。
“青面羅剎,你跟那個胡悠是什么關(guān)系?他說是柒瀟道長讓他拿走格物劍的,肯定有假!”
一個人攔在她面前,更多人朝她這里聚攏過來。沐子衿忽然懂了,這些人只是想抓一個人來宣泄自己的不滿,眼下胡悠沒了蹤影,楊柒瀟他們?nèi)遣黄?,于是這個人就成了她。
“咳,”她在面具后咳出一口血,剛剛跟顏章比武消耗得比她想象中更大。李思摩走上前去要為她硬闖出一條路,被她伸手?jǐn)r住。
沐子衿反手一揮,將青鬼劍狠狠插入身前的地面。一地的碎石沙礫在剛剛的平靜后,再次如潛伏在淵的蛟龍一樣蠢蠢欲動。
“胡悠雖與我有一面之緣,但我和諸位一樣,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他。如果有誰不相信我說的話,盡可以上前一步,問問我的劍?!?p> 經(jīng)她提醒,不少人這才想起青面羅剎發(fā)威時的恐怖,一時間竟無人敢上前。
“如果沒有的話,我們江湖再見?!?p> 說完沐子衿向外走去,眾人見聲勢已散,紛紛給她讓出一條路。
一只手輕輕拍在她肩上。她回頭看去,是那襲干干凈凈、不染一塵的青色道袍。
“這是我從師父那兒拿的上好丹藥。盡快服下,可以彌補元氣?!?p> “謝謝?!便遄玉平舆^他遞來的藥瓶,努力不讓人看出她的傷勢。
明明是他救了她的命,但她此刻卻無法直視他的眼睛。明明眼前一切都是干凈的,但無論是睜眼還是閉眼,她總是能看見那一地血污。
沐子衿強撐著身體走出乘月門。此刻她只想找到一片安靜之地,遠(yuǎn)離這個噬骨蝕心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