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疏枝隱殘星第6節(jié)

　　6、有戶霍家

　　大年初一，天剛破曉。

　　符水村大多數(shù)人家還窩在溫暖的被窩中享受一年里難得的清閑。而村西頭，幾顆大栗子樹旁一戶人家的院落，一道寥寥的炊煙正冉冉升起。

　　“當家的，看啊，又下雪了，瑞雪呢！”從屋內(nèi)傳出一個中年女人欣喜的聲音。

　　“是啊！今冬地蓋三層被，來年應(yīng)該是個好收成年?！?p>　　一個五短身材、膚色黝黑且敦敦實實的中年男子坐在屋內(nèi)火塘邊，揮著一把寒光閃閃的三寸匕首努力修削著長長硬金木桿的端口，一邊慢慢的說道：

　　“孩他媽，不早啦！看看去，該叫三個小崽子起來了，這幫小崽子昨晚興奮得鬧了一宿。哦，小雨還在咱家吧，晚上她四嬸把小雨領(lǐng)走了嗎？”

　　中年女子沒有答話，自顧自的說道：

　　“不知藥人谷這幾天雪大不大，老大在那里不會冷著吧？！你說呢，當家的！”

　　這戶人家姓霍，是符水村兩大姓氏霍家的老九家，村人呼當家的為霍九爹?；艟判栈裘缻?，年四十五，為人穩(wěn)重精練，力大無窮，武藝精湛。

　　其善識百草，能解眾毒，四鄉(xiāng)鄰里有個小傷小痛，常手到病除，因此周圍村寨人稱其“九命神農(nóng)”。

　　霍九長年帶符水村守山隊在百草山和藥人谷，或養(yǎng)護、采摘、種植草藥，或防御猛獸和強盜襲擾，為當?shù)卮逭懏敭數(shù)囊晃缓脻h，也是符水村的現(xiàn)任巡山隊的隊長。

　　中年女子村人皆稱呼為“霍九嬸”，其本姓張冬菊反而知道的人少。九嬸是從百草山荷葉村出嫁到符水村的，今年剛剛年滿四十一，夫妻相守已經(jīng)二十五年，霍九嬸性格極好、能吃苦耐勞，是村里是出了名的賢妻良母。

　　今日年初一，夫妻二人牽掛著在藥人谷守山的長子霍清云，故而早早起來做些飲食準備給老大帶去。方才，聽到霍九嬸的問話，霍九爹頭也沒抬，指了指外面說道：

　　“大雪三日，藥人谷雖然已經(jīng)封山了，但應(yīng)該冷不著。一會我和永文大哥商量一下，明兒帶孩子們給老輩拜拜年、祭過財神，后兒我?guī)讉€老人進山去換老大他們回來過年吧。對了，后天你讓小經(jīng)上戴宗山去把道長和煙小七一起也叫家里來過年！”

　　嗯了一聲霍九嬸說道：“只是辛苦你了，回來才三天！四嬸昨晚沒來，小雨、小煙和小經(jīng)在里屋睡著呢，我去看看?！?p>　　不待說完，霍九嬸就起身往里面房間急急走去，一會兒，便聽見一個聲音高聲地喊著：

　　“小經(jīng)，快起床了，幫你老爹削箭桿去?！?p>　　努力地想睜開雙眼，但眼皮沉重得像黏在眼珠上似的，霍小經(jīng)身上蓋著的舊棉被像一塊千斤石板牢牢壓在身上，被窩里因自己汗水散發(fā)出來的淡淡的汗臭味，以及冬日棉被潮濕若有若無的霉味，都讓睡夢中還沒有完全醒來的小經(jīng)萬分難受。

　　對小經(jīng)來說，這幾年來，臨近清晨的夢境是他最不喜歡的東西，這個被莫名其妙東西追逐的夢，總是隔三岔五的不約而來，在深山大廟，忽東忽西、隱約的耳語聲，總是有聲音催自己快跑。

　　跑不快，但自己還得持續(xù)長途的逃跑，水潭邊，三個蒙面的怪人，地上一個閃閃發(fā)光的圓環(huán)，青光閃動，每到此時，自己就會從噩夢中大汗淋漓的艱難醒過來。

　　小經(jīng)也曾經(jīng)問過老媽自己如何可以不做夢，結(jié)果被老媽一頓嘮叨，大爺爺?shù)墓砉止适潞寐犑呛寐?，但哪家孩子沒做過噩夢，被嚇得不輕！嚇死了的都有！

　　如此答案，讓霍小經(jīng)無言以對，想想問別人也是白搭，于是以后也只有聽天由命了，但讓他安心的是，到現(xiàn)在為止，噩夢雖時時發(fā)生，但好像沒啥壞事出現(xiàn)。

　　今天又是這樣，小經(jīng)緩緩的睜開依然有些發(fā)澀的雙目，看向距離木床大約半丈的房門，房門的木頭泛著土黃色，因為年久變形的緣故，裂開幾條不小的裂縫。

　　從裂縫里隱隱約約傳來霍母的嘮嘮叨叨的叫喊小雨、小煙起床的聲音，偶爾夾雜著霍九爹刀子削過硬金木箭桿的“卡啦”、“卡啦”的削動聲。

　　從來初一不出門，霍母的叫喊，讓小經(jīng)在被窩里小聲的嘀咕了一聲，最終還是很不情愿的爬了起來。

　　小經(jīng)姓霍名清經(jīng)，大名是符水村最有學問的符水村塾師——霍家大爺爺霍東風給起的，小名霍小經(jīng)，是因為霍九嬸生他時，迷迷糊糊中不斷叫小經(jīng)、小經(jīng)，故得此小名，小經(jīng)在家族輩分中是霍家幺房中的老幺。

　　家里小經(jīng)排行第三，乾平十三年冬至生人，今年剛滿虛歲十三，人長得個矮、體瘦面黑。幼時一出生就多病，差點一命嗚呼，后多虧六叔及時從江中府火云觀求得靈藥，才保住小命。

　　五年前，霍小經(jīng)下水捕蟹，不幸受傷又得一場大病，發(fā)燒不止，九天后高燒退去，但渾身青筋外露蜿蜒起伏，甚是難看。

　　幾個月后，病情雖然略有好轉(zhuǎn)，面目、手腳恢復(fù)如初，然而前心后背及四肢軀干皮下依然青筋密布清晰可見。

　　因此，村里的小伙伴也叫他綽號小青筋，而霍小經(jīng)也不著惱，無非是二楞子、狗蛋子、爛眼子、毛驢子的一陣對叫，互相取樂嬉戲。

　　霍小經(jīng)雖然長得普普通通，面貌甚至有點丑陋，但性格卻善良、堅強，對母親更是孝順，做事也極有主見和毅力。

　　因身體瘦弱，跟村里孩童打鬧時常常吃虧，也多受別人嘲笑、捉弄，卻從不輕易記恨和報復(fù)，只是一旦牛勁發(fā)作，卻固執(zhí)得很，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一股牛勁、狠勁。

　　就因為這點，四叔霍永武覺得小經(jīng)很像自己兒時，很是喜歡小經(jīng)，視如己出。從小經(jīng)四歲開始日日親自教導小經(jīng)的武術(shù)基本功法，并常對人講，小經(jīng)能吃苦、有韌性，又懂事孝順將來一定有大出息，光耀門楣。

　　四叔的養(yǎng)女霍小雨與小經(jīng)妹妹小煙倆人都是小經(jīng)的絕對跟班，也很喜歡和小經(jīng)一起游玩嬉戲，村里人經(jīng)常開玩笑說小經(jīng)是四叔的小女婿，而四叔四嬸也不避諱對小經(jīng)的喜愛，經(jīng)常笑呵呵地對小經(jīng)照護有加。

　　霍小經(jīng)一家六口人，父母及倆個兄長，還有一個妹妹，大哥霍清云，今年二十三，從十三歲開始就是父親好幫手，因家貧、讀書雖不多，為人性格也木訥，不喜言語，但卻擅狩獵、箭法超群，百里無一，善連珠箭法，好長槍，現(xiàn)在村里的守山隊守護藥人谷；

　　二哥霍清蓮，年十六，涪水村讀書奇才，厭惡武功，為人文質(zhì)彬彬，俊美清秀，承續(xù)了父親耿介性格，現(xiàn)在江中府讀書，準備望水郡會試，是小經(jīng)崇拜的偶像；

　　小妹霍清煙，年八歲，霍小經(jīng)的小跟班，霍小雨的死黨。

　　二哥回家是霍小經(jīng)最高興的事，只要二哥一回家，他就會纏著二哥，讓他講一講一些山外的奇聞趣事，因家里窮，父母只能供得起二哥一個孩子讀書。

　　更因窮鄉(xiāng)僻壤地勢偏遠，村里的孩子大多不知道山外的世界，而二哥的故事，讓小經(jīng)的內(nèi)心世界比村里同齡的孩子成熟許多，因此，他總是夢想有一天能獨自到外面繁華世界見識一番，夢想有一天自己能走出符水山村，像二哥一樣到江中府城去，到山外的世界去，甚至到望水郡城去。

　　小經(jīng)從來沒對人說起此事，無論是二哥、四叔、還是父母，甚至自己最好的朋友小道士煙小七，他都只字未提。因為，他知道在別人眼里這是一個古怪的念頭，在父母心里是一個沉重的千鈞巨擔。

　　符水村周圍山寨的山里孩子，家里若無多余錢財供他讀書，就基本注定一輩子在山里，與樹同長、與山共老。除非有特別的機緣和本事，能被乾元山上的火云觀和城里的星云商坊看上選中當學徒，或者是被江中府的鏢局教頭霍六叔看中、通過層層血腥的比拼，選拔勝出者推薦到都尉府軍當兵衛(wèi)，方能真正走出大山，而這樣的好事，瘦弱貌丑的霍小經(jīng)想都不敢想，今生會與自己有緣。

　　片刻后，霍小經(jīng)在迷迷糊糊中吃過早餐，來到老爹旁，坐在一堆硬金木桿邊，熟練的和父親一起削起箭桿來，一邊心里叨念著昨晚上那剩下的豐盛年夜飯，一邊胡思亂想著自己明天拜年可能的收獲，霍九嬸則忙著將芹菜、菠菜、生菜、蔥等蔬菜用紅繩捆在一起放在米缸面上，許愿全家人新的一年能勤快、發(fā)財、平安、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