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先生他真的明白……
他有些驚疑,倒也不失冷靜。
自始至終,他只感覺到馮寶寶的存在,沒有感覺到身旁的男人,雖然有他衰老的緣故,但也可見其深不可測。
所以是敵是友呢?
他這輩子手執(zhí)山神法寶,得罪的人太多,仇家太多,不過還有三天就死了,倒沒有什么所謂。
只是寶寶……
李滄溟的話,推翻了他所有的猜測:“狗娃子,我等你來救我,等了有幾十年了?!?p> 徐翔的身體小幅度顫抖著,渾濁的眼里,模糊不清的瞳仁收縮,無數(shù)記憶從心湖中浮現(xiàn),如火山噴發(fā)勢不可擋。
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混雜著驚喜、震撼、感激……沖出天靈蓋。
他哆嗦著,又緩緩歸于平靜:“是山神爺爺啊?!?p> 李滄溟溫和一笑:“叫我先生就好?!?p> 徐翔目光飄忽,他的白衣一塵不染,氣質(zhì)超凡脫俗,叫人自慚形穢,面容如此年輕,依稀十七八歲。
他則須發(fā)皆白,身軀佝僂,面上溝壑縱橫,飄出老人特有的味道,生息微渺,籠罩垂死的腐朽氣息。
“先生坐,坐著,狗娃子這就去給你斟茶?!?p> 徐翔說完,往身后的屋子走去,才兩步路,跌了一個趔趄。
他本就油盡燈枯,這一個趔趄怕是要當場交待,面前的空氣卻結成一只無形的大手,溫柔的將他扶了起來。
徐翔面容恍恍惚惚,機械式的準備好茶水,返回院子,亭中李滄溟笑著朝他招手:“過來?!?p> 他渾身微震,腳步竟是莫名踟躕起來。
馮寶寶目光望來,奇怪的撓頭:“狗娃子,你為啥難過?。俊?p> 徐翔一言難盡,顫巍巍接近,落座垂頭:“我……”
李滄溟望著低頭的徐翔,若有所思,他修行百年,心性早就不是當年,深沉了太多。
但最開始遇見的那幾個人,在他心里卻有不小的分量。
“怎么?這輩子是不是作奸犯科了,怕我看出來懲罰你?”
徐翔仰起頭:“先生,我這輩子,不敢說一生清白,卻敢說問心無愧!”
“這很好啊?!崩顪驿樾χ蛄克?。
溝壑遍布的臉上,徐翔目光閃躲,竭力不去注意那張溫和的人面。
“我從來沒有奢望過,有朝一日,還能再有福緣見到您?!?p> “先生這樣的存在,我無法去揣度您的心意?!?p> “我只知道,先生救了我爹,救了我們一家,更救了整個村子,您是一個對凡人充滿善意的存在。”
“您是我的榜樣,余生我也受到您的恩澤,我想,我可以做到努力接近您一點?!?p> “我這輩子,除了許多惡,也不慎害了一些善。”
“曾幾何時,在我最得意的時候,我覺得,我可以再見您一面?!?p> “但是現(xiàn)在,但是……”
徐翔說著說著,渾濁眼中,淚水汩汩流出。
他比劃著,像一個孩子,手足無措的孩子,掉進泥巴里面一身狼狽的孩子。
他張著嘴巴:“您,您明白嗎?”
馮寶寶一頭霧水:“狗娃子,你怎么就哭了,打什么啞謎啊?!?p> 徐翔不好意思一笑,擦掉眼眶的淚水:“先生,是我孟浪了,半只腳踏進棺材板的老頭子,在這里胡言亂語?!?p> 李滄溟微笑:“我明白?!?p> 徐翔的嘴巴里,已經(jīng)沒有幾顆牙了:“先生……”
“人為婦人所生,多有憂患,出來如花,又被割下,飛去如影,不能存留?!?p> 李滄溟溫潤的瞳仁,仿佛看透了他的前世今生:“在我眼里,不論是那個生機勃勃的小子,還是現(xiàn)在這個要死的老頭,亦或者你全盛之時,意氣風發(fā)的模樣,都沒有關系,都是一樣,都是你啊,狗娃子。”
徐翔身軀劇震,先生真的明白!
心里的難受。
如云煙化去。
李滄溟微微一笑,心印是他人對他的印象,心印也是他對他人的印象。
徐翔道:“先生,這輩子能遇見你,是徐翔最大的幸運?!?p> 李滄溟收回手:“說說吧,這些年怎么過來的?”
徐翔的心,終于平靜下來,溝壑森森的臉上,竟浮現(xiàn)坦然之色。
人終難避死,或坦然待之。
他娓娓道來,講述著自己的一生,聲音震動著空氣,又融入廣闊的世界。
這一生完滿也好,缺憾也罷,終是有跡可循。
自李滄溟顯圣之后,有一些村民搬離了村子,徐翔一家選擇留了下來,無奈徐父過了一些年頭撒手人寰。
徐母帶著他投奔親戚,徐翔經(jīng)馮寶寶教導,幼年得炁,在一次法事中,受到一位異人相中。
拜入一個小派,徐翔修行數(shù)年,根基扎實,憑山神法寶,剛出山便轟轟烈烈……
許多光影在眼簾走馬觀花。
他的神色無比平靜,如同隔著一塊屏幕望著一個同名的人。
……
某年某月某日,華北某地,下午。
徐翔入一城,走過稀疏的人流,摸了摸肚子,找到一家餛飩館坐下。
“老板,來碗混沌?!?p> “你是要文火煮還是武火炸?!?p> 這卻是北方一個吃餛飩的講究,文火煮的柔,武火炸的香,但武火一個不小心就容易炸焦。
“文火?!?p> “好咧!”
老板忙活著,徐翔觀察四周,小吃一驚,不遠處一桌竟有四個異人在吃面。
‘是非之地,吃了餛飩早點離開。’徐翔心中暗忖。
他修行數(shù)年,出門歷練,幾日前來到附近,聽說是有厲害的全性妖人糾結了氓惡,將觸手伸向少不經(jīng)事的孩子。
弄得人心惶惶,局勢緊張。
徐翔自然憤恨,全性無惡不作,但人微力輕,可不敢沖動。
心中有些躁動,丹田中卻吹徹來一股清風,躁動頓時泯滅。
山神爺爺化去前落下的葉片,由馮寶寶撿起,有助人安寧的力量。
多年前一次修行岔炁,馮寶寶便把樹葉在他的頭上,徐翔渡過難關,結果竟沉進他的丹田里。
當時可把他嚇得不輕,后來發(fā)現(xiàn)這樹葉不僅無害,依然能幫他定神,徐翔也就釋然了。
‘這定是厲害的寶物,就是弄出來是個問題。’徐翔心里嘀咕,又有些低落。
阿無不見了。
父親撒手人寰后,母親帶他投奔親戚,沒有帶上馮寶寶,等他長大成人回家鄉(xiāng),村人都說仙姑大半年前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