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guān)赤穗義士，如今已經(jīng)不是近藤勇能夠下決斷的了，他只好讓人去請示師傅。
幸運的是秋冬之際是虎眼較為清醒的季節(jié)，此刻老人正處于半朦朧狀態(tài)，勉強能夠在女兒的攙扶下出面。而這個女兒，正是剛才在窗外偷窺的綠衣女子，巖本三重。
十五歲的少女早已亭亭玉立，一頭烏黑的秀發(fā)用繡著紅花的綢帶束起末端，樸素的裝扮與大家閨秀比起來確有失之嬌艷，然則眉宇之間自有一股英氣，乃是于道場中習武所得，別有一番風味。在這個時代，迎來初潮便意味著可以嫁人了，更何況身為五百石盛岡劍術(shù)師范的女兒，三重的美貌遠近聞名，一進門便引得櫻庭與大野兩個少年人頻頻注目，而少女的一雙美目卻偷偷落在了伊良子身上。
相比盛名之下其實無虛的女兒，巖本虎眼的模樣則要讓兩個未入門的弟子感到失望。這個皮膚黝黑、滿臉褶皺的老人雖然穿戴整齊，但雙目無神翻白，就連舌頭都伸在外面，口水不自覺地溢出口角，就好像一個癡呆將死的病人。
——這就是傳說中能與劍圣男谷精一郎相抗衡的劍士嗎？（注1）
因為忌諱虎眼流的豪強，除了少數(shù)幾個弟子，大多數(shù)人并不清楚虎眼為什么發(fā)瘋，但作為一千五百石的家老，又喜愛劍術(shù)的彌之助的父親卻是曾經(jīng)調(diào)查過的，此病蓋是起源于巖本虎眼年輕時的一次挫折。
三十多年前，劍術(shù)大成的虎眼到處踢館，一度與直心影流的劍圣男谷精一郎在將軍御前比試，并占得勝機。為了仕途考量，野心勃勃的虎眼遞上臺階，中途擺手言和。然而當時已為幕臣的男谷精一郎卻擔心自己的地位動搖，假意推舉，實則設計讓虎眼庭前失儀，最終一代劍豪只能含恨離開江戶，來到這偏遠的盛岡。
這巖本虎眼劍術(shù)精妙，自成一派，心胸卻遠遠夠不上宗師的氣量，自那以后便不再信任任何人，性格越來越乖戾，即便門下弟子最多時達到上千人，但看到直心影流的門徒遍布全國，成為天下第一大派，心中怨氣就難以遏制，經(jīng)年累月，最終陷入瘋狂。（注2）
——這老頭現(xiàn)在連走路都要人扶，還能做什么事？櫻庭彌之助有些不屑的想道。
與少年完全相反的是，虎眼流的門人們一見到師尊便個個正經(jīng)危坐，目不斜視，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隨著三重不斷在虎眼耳邊低語“赤穗”、“弟子”之類的話語，良久，老人混濁的雙目終于恢復清澈，擁有六指異象的右手停止了抽搐，穩(wěn)穩(wěn)地貼在身側(cè)，整個人的氣勢隨之一變。
“吉田……澤右衛(wèi)門之子嗎，能夠來我虎眼流道場真是蓬蓽生輝啊?！崩先瞬[起眼睛露出看似和藹的微笑，“不過拜師一事并不著急，還請在道場里盤恒幾日，見見小徒們的練習，再做決意不遲。土方，這兩天，伊良子先生的起居便由你來照料吧?！?p> “是，師傅。”
照理來說照顧起居乃是下人之事，根本沒有讓弟子代勞的道理。土方知道這其實是讓自己監(jiān)視好伊良子，別讓他跑了。此為緩兵之計，這兩天盡快調(diào)查出對方身世的真?zhèn)?，如果是真的，就收入門下，如果是假的，就必須給予懲罰，絕不能讓一個騙子從虎眼流全身而退。
交代完伊良子的事之后，虎眼將目光轉(zhuǎn)到上首的兩位少年身上，臉上的笑意更勝，連額頭上的皺紋都深了幾分，“兩位便是櫻庭與大野家的孩子吧，好，很好，不愧是英雄出少年。擇日不如撞日，現(xiàn)在就讓我來為你們執(zhí)行入門儀式吧?！?p> 聽到虎眼此話，兩個門徒立刻點起了道場里的香爐，而三重則從后院取來了一個木匣。打開后，里面裝的是滿滿的，裹著透明糖漿的紅豆，黏稠的液體就好像發(fā)酵的納豆一樣。
就在櫻庭彌之助與大野千秋不解這東西是做什么用時，周圍的虎眼流門徒們突然齊齊咬破拇指，按在自己的額頭上，留下一個殷紅的印記。
——這是要干什么？！
眼看周圍的人好像邪教一樣略帶狂熱的念起聽不清的佛經(jīng)，兩個少年不由得腳底有些發(fā)軟。
“沒事的，這是師傅要向你們展示虎眼流的精妙之處，站好了，千萬不要低頭?！蓖练脚c近藤一左一右站到少年身后，按住他們的肩膀，然后從木盒里夾起一顆帶著透明拉絲的紅豆粘在兩人額頭上。
彌之助隱約猜到即將發(fā)生什么，但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他從未近距離接觸過危險，所以身體有些止不住的顫抖，就在他忍不住想要閉上眼睛的一剎那，白光一閃，彌之助感覺自己的記憶中斷了片刻，只余一片灰色的殘影，等恢復意識時，虎眼腰間的長刀已經(jīng)被他握在手中（注3）
“啪嘰”這時他的額頭傳來一聲輕響，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紅豆已經(jīng)被十字斬完全剖開，整齊的一分為四，與此同時，底下的肌膚未傷分毫。
這，便是虎眼流的入門儀式——涎紅豆。
與段正誠那半吊子的二連斬相比，巖本虎眼所展現(xiàn)出來的無疑是更令人震撼的絕技，法師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尋思要和這老頭打的話，還是拉開距離為妙。
在大野千秋額頭上如法炮制之后，這位虎眼流宗師滿意地掃視了一遍一個個以敬畏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弟子，在他的意識即將再度陷入混沌之際，突然，一位少女無意間做出的手勢映入眼簾。
那個姿勢，與普通的握劍手法不同，乃是他剛才施展涎紅豆時的手法，以強大的指力反向扣住劍柄，這也是虎眼流秘技的基礎(chǔ)。目前道場里只有十個達到目錄級別的弟子才修習過，根據(jù)資質(zhì)不同，有些人花了不少時間才掌握其中要義。而這個少女剛才只是驚鴻一瞥，居然已經(jīng)將其中關(guān)竅貫通，實在是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才。
“那個女孩是……”
“師傅，那是昨晚我向您提到過的，山上那個女孩，名叫沖田宗次郎?！?p> “哦……”虎眼抬手將沖田招到跟前，仔細打量了一番，又捏了捏少女的根骨，再度露出笑容，“不錯……你先跟著近藤學習基礎(chǔ)。宗次郎這個名字太柔弱了，不適合一個劍客，從今天起，你就叫總司吧。我會跟藩主說，讓你繼承沖田家的家名?！?p> “哎？”繼承家名意味著恢復武士的身份，雖說只是足輕，但那也是父親到死都念念不忘的執(zhí)念，沖田先是一愣，接著激動地朝虎眼跪拜下去?！爸x謝，謝謝巖本大人！”
然而當她興奮地抬起頭來，卻看到虎眼口角歪斜，已經(jīng)再度變成了癡呆。（注4）
注1：劍豪生死斗原著發(fā)生在江戶早期，給虎眼拿來當墊子的是柳生宗矩，我這里改為了直心影流出名的劍圣，這個流派是幕末門徒最多的一個，有很多幕臣修習，第二大派是永倉新八出身的神道無念流。
以下劇透。
漫畫當時德川還沒統(tǒng)一，但虎眼看中其能統(tǒng)一天下，就來求職。
虎眼與柳生宗矩交戰(zhàn)幾回合后，柳生擺出十文字的架勢，虎眼亮出流星，柳生一看就知道打不過，開口要認輸，虎眼提前打斷說是平局。
之后虎眼要回報，柳生宗矩推舉了他，并告訴他面試的時候要遮掩畸形的六指。結(jié)果他不知道這是個坑，因為豐臣秀吉也是六指，面試官認為他侮辱猴子，直接拒不錄用。最后虎眼遠走掛川藩，兩人的俸祿差距巨大，柳生但馬守晚年最高到一萬二千五百石，動畫提的是壯年三千多石。
當然原作是為了凸出本事高也當不了高官這種階級的嚴酷性，所以做了藝術(shù)加工。實際上，柳生宗矩的俸祿高并不因為劍術(shù)，而是政治與謀略，光劍術(shù)指導是沒前途的。（FGO里柳生宗矩的劍法不差，氣量也沒那么小，實際上FGO里為了進卡池，幾乎所有人都洗得白白的，我覺得這也挺沒意思的。）
在漫畫的原作小說《駿河城御前試合》中，虎眼流沒有任何墊子，也不算強。在小說這十一對比試里，無明逆流只是開篇小插曲，講了一個相當簡單的因為偷情引發(fā)的弒師以及后續(xù)復仇的故事，沒啥人物塑造，也沒啥深意，屬于三流武俠小說。而漫畫的劇情重構(gòu)，幾乎已經(jīng)是另一部作品了。
注2：原著虎眼發(fā)瘋的原因沒直說，怨氣只是推測。還有一種說法是柳生宗矩后來當了特務頭子，虎眼怕對方玩死自己，所以裝瘋，我覺得原著不是這個意思。說起來，能夠開宗立派的高手，金庸里氣量小的典型恐怕就是西毒歐陽鋒了，不過他也遠沒有到虎眼這樣心眼比銅錢還小的程度。
注3：看動畫的時候我在想，這時候伊良子一低頭是不是人就沒了。
注4：原著里虎眼給伊良子表演涎紅豆只清醒了揮劍的一剎那，其他時候都是瘋的，而且砍完自己就失禁了，咱這里還是不要這么重口味了。
PS.關(guān)于劍豪生死斗，原作我個人是覺得動畫大于漫畫大于小說的，先不提探討了很多東西，就人物的豐滿程度，小說那流水賬一樣平鋪直敘，就是一個個角色拉出來介紹背景，然后因為什么決斗，決斗結(jié)果如何的枯燥陳述，模仿紀錄片。更扯的是總共才11組，背景理由還有重復的，為了女人的，容貌丑陋畸形的，斗氣的，弒殺的。尤其是最后一組殘酷卜傳流，智商下線的欺騙嫁禍要循環(huán)幾遍，然后你追我我追你，簡直是老太太的裹腳布又臭又長。相比之下，山口貴由的漫畫強多了，專注于人物故事而不是硬要寫完多少場決斗，動畫又更進一步，bgm和分鏡，氛圍塑造超神，尤其是伊良子瞎眼的那一集，可惜經(jīng)費不足定格太多，而且動畫沒做完，應該是太血腥了導致不好賣吧，想看完整故事只有看漫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