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浩大,遍地繁花,可有的人只看見深陷沼澤那株無名花。
以前孟繁桐以為自己走著獨木橋,羨慕別人的陽關道。
后來她才明白,每個人走的都是獨木橋,每一個選擇都有可能致自己于水火。
時間從來不等人,轉眼就到了六月中旬。
孟繁桐下午和小叔叔通了視頻電話。
“幺兒嘞,你吃飯沒有?”電話的另一端,是孟繁桐已經垂老的叔叔孟城
孟繁桐把手機鏡頭轉向蒸鍋“還沒有,但是馬上開吃了。你們也才吃飯蠻?”
“都要吃完了,我今天炒了臘肉,跟阿濤喝兩口兒。你就吃清水煮白菜蠻?”一臉酡紅的孟城注意到了孟繁桐的伙食。
明知叔叔看不到,孟繁桐卻還是趕緊擦干奪眶而出的淚水?!昂葍煽趦海啃∽免?,大醉傷身曉不曉得?要注意點哦!我就喜歡清水白菜嘛,整點兒辣椒,舒服得很?!?p> 卻見他一臉通紅卻絲毫不見心虛的說:“真的沒喝好多,就兩小杯。就算你喜歡白菜,也要沾點兒葷嘛。啷個嘛,下次我喊阿濤跟你寄點兒你喜歡的臘腸、筍干兒還有曬干的洋芋片那些?!?p> 孟繁桐知道叔叔是心疼自己,所以沒有拒絕:“要得,但是臘腸只有阿濤回來幫我炒才行,我不會炒?!?p> “好嘛。你好久回來看哈我哦?你看叔叔都老嘍!”
孟繁桐看著已經有絲絲白發(fā)的叔叔:“哪有?明明還很年輕的樣子,等過年我就回來嘍?!?p> “還有弄久???!不行你國慶節(jié)回來一趟嘛?國慶假期久點。”
“要得嘛,我看哈,如果不忙的話,國慶我就回去一趟?!?p> “好,好,好?!泵铣茄凵窈玫煤?,看到她鏡頭里蓋起的鍋蓋因為沸騰而被蒸汽向上頂?!扮蹆亨希愕陌撞伺率侵蠛脟D,你先吃飯嘛?!?p> 孟繁桐趕緊關火,把鍋蓋打開:“要得,你們少喝點哦?!?p> “好,國慶記得回來哦?!?p> 聽到叔叔的囑咐,孟繁桐笑道:“好,不忙的話我肯定回去。”
得到滿意的答復,孟城才點頭掛斷了電話。
其實叔叔的年紀并沒有他外表那般垂老,只是經歷了喪子之痛,才變成這樣。
而今,孟謙依然是禁忌話題。
那一年,她還在讀書,接到消息的時候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明明前兩天還說要給她買書的哥哥,突然就沒了。
那幾天,她會夢到跟哥哥一起回家,他說要幫自己提東西。
那只是個夢,她其實知道的,但是她就想在夢里多看哥哥一會兒,卻還是被室友喊起來吃飯了。
夢醒之后,她悄悄擦干了眼角的淚水,出去的時候卻還是恍恍惚惚的樣子。
明明有臉盲癥的孟繁桐,如今卻依然記得哥哥的模樣。
這大概是因為他不會因為她是女孩兒就不帶她玩兒,抓螃蟹、掏鳥窩都不會落下她。
孟繁桐都會因為孟謙而夢中落淚,失去了小兒子的孟城更是夜不能寐。孟謙下葬沒幾天他就平添了許多白發(fā),在后來的幾年里,他便格外的疼愛孟濤,似乎是把他當做孟謙來疼愛。
兩家的老房子離得很近,才十幾步路,以前他只要喊一聲,孟濤就能聞聲而至。
其實新房子也沒多遠,離老房子步行也就幾分鐘的路程,可叔叔哪里也不想去。
他就想在原地等他的小兒子回家,怕走遠了,兒子回來找不到他。
因為他不想過去,所以阿濤沒出差的時候,經常會過去陪他。
十次視頻通話,六次他都在叔叔家。
按理來說,經常往別人家跑是不好的。
但兩家本就是血親,他們又疼愛他,所以家里人都很支持他跟叔叔往來。
有些父母養(yǎng)育兒女是為了給自己養(yǎng)老送終,但大部分的父母就只是希望他們平平安安就足夠了。
吃完飯,孟繁桐就習慣的看看朋友圈。
自從孟景進手術室那天開始,她就習慣了關注他的動態(tài)。
孟景的朋友圈發(fā)布了一條新動態(tài):新的計劃已經開始,請大家祝我一切順利!
配圖又不知是一杯牛奶還是奶茶。
之前孟景也發(fā)過類似的動態(tài),然后就是他進搶救室,他們在樓道里守了一晚上。
打電話過去被他掛掉了,于是孟繁桐發(fā)了消息過去:“在打游戲?”
他就只回復了一個:“嗯”
“我還說怕你無聊?!彼钦娴牟簧瞄L撒謊,卻又怕直接問會刺激到他。
他的回復很快:“我又不是你,連游戲都不打?!?p> 孟繁桐沒有直說讓他不要做傻事的話,只道:“那就最好,余生寥寥,沒有必要劃地為牢?!?p> 那時候就在家里都沒能攔住他,現在相隔千里更是無計可施,只能希望一切都只是她想多了。
有些事情不必太過苛責,不必太過較真。
誰對誰錯誰是誰非,大多都是說不清楚的。
她也從來不是怪阿景拖了全家的后腿,她只是心痛。
他說他欠家里的下輩子還,可人哪有下輩子呢?
她不想父母步了小叔叔家的后塵,重復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悲劇,她怕已近六旬的父母不定能經受這樣的打擊。
夜里,孟繁桐夢見自己的牙齒掉光了,舌頭也隨著落了下來,而自己的心臟要拿去救一個人,要把那個人救活才把心臟裝回去,然后自己會恢復原樣。
在夢里她甚至不知道是在救誰,但卻是心甘情愿的獻出心臟的。
如果現實里能讓她心甘情愿的救人大概就是她的家人和朋友吧,如果還有別的情況的話,除非是拯救世界。
而這個世界好好的,根本不需要她這樣的付出,她只要不搗亂就行了。
如果世界真的需要她這樣自私而又懦弱的人來拯救,大概是真的沒救了。
她沒有宏大的世界觀,她拯救不了世界,甚至可能連自己都無法拯救。
那個夢不過就是孟繁桐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
她左右不了他的思想,更左右不了他的行動。即使她愿意付出,若是那個人不愿被救也是沒法。
什么也做不了,就只能期盼他安好。
夢醒之時,已經是早上七點,天還是霧蒙蒙的,路上已經有人行色匆匆的趕往上班或者上學的地方。
已經沒有睡意,她便起床洗漱了,準備開始新的一天。
與此同時,身在老家的孟響、孟濤、孟勇三人已經出發(fā)去往小金縣做資源普查。
按照簽合同時的原計劃,是孟響、孟景、孟濤三兄弟去的,可現在出了狀況,只能把堂弟孟勇拉上去頂著。
他們三個當天到了地方就開始工作,一直到晚上十一點。
以前孟繁桐也一個人辛苦的工作過,但她清楚,比起出差在外的他們,她做的這些輕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