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進忠躬腰肅立,顯得十分恭謹。
“淦!哈……”那床上的人形突然間爆發(fā)出一聲吼叫,把屋子里的另外三人都嚇了一跳。
李進忠一驚,迅速抬頭望去,卻見一雙蒼老渾濁的眼睛,發(fā)出幽幽綠光正盯著他。
他頭皮一炸,就感覺一頭狼盯上了他。
“來來來,小家伙,過來讓咱家好好看看你,”人形伸出雞爪向李進忠招了招。
馬謙見狀趕緊說道:“進忠,張爺爺叫你,還不快過去?!?p> 李進忠只好硬著頭皮上前兩步來到床邊,雙膝跪下,先給這位爺爺磕了一個頭。
“好好好,乖孫,快起來,”人形張臉上瞬間擠滿褶皺,那模樣忒像是一張人皮就覆在一個骷髏上,但又沒拉平。
骷髏張又拍了拍床邊,說道:“把那杌凳拖過來,坐這。”
李進忠起身,乖乖把床邊那張紫檀鼓腿彭牙的方杌子推過來,坐在上面,兩手撐在膝上。但眼皮還是半垂,不敢細巧瞧這位張?zhí)O(jiān),那張臉確實有些嚇人,連他這么膽大的人都覺得瘆的慌。
張?zhí)O(jiān)卻伸出雞爪揭了李進忠的鋼叉帽,輕撫他的頭頂,半晌,說道:“好,伏犀貫頂,人中端正,山根直接印堂,貴不可言!”
李進忠驚呆了,抬起頭疑惑的看著他,特娘的從來就沒人說他是貴不可言!若真是,那他怎么三十好幾了還混的跟丘兒一樣?騙他也不用這么玩兒吧!
一旁的馬謙也驚了,他可是太了解這張?zhí)O(jiān)了,在他面前,從來沒有誰能得他如此之高的評價。但他怎么看這李進忠也不像貴人吶?年紀大眼花看走眼了?
張?zhí)O(jiān)嘿嘿一笑,也沒理會這兩人的反應(yīng),而是又指著管家吩咐:“去,把那藥柜打開,左上第二個小屜里的小盒拿來。
“管家依言,轉(zhuǎn)身繞過圍屏走到墻邊那張黑漆描金龍戲珠雙扇藥柜前,伸手拉開柜門,尋摸了一陣。這柜門下接三個抽屜,中有八方旋轉(zhuǎn)抽屜,每方十個小屜,每一小屜盛一種藥材,左右兩側(cè)又各有一溜十個長屜。但這藥柜只有半人高,要想取藥,人就得蹲下來。
管家尋摸好了就蹲下來,找到左側(cè)那一長溜上往下數(shù)第二個小屜,拉開,果然見一小盒。取出小盒然后拉上小屜,關(guān)上柜門,起身又返回到床邊。
管家把那小盒交給張?zhí)O(jiān),張?zhí)O(jiān)接過,又順手遞給李進忠,說道:“打開來瞧瞧,看認識這東西不?”
李進忠接過這小盒一看,平平無奇一木盒子,慢慢揭開蓋子,一股奇異的香氣瞬間飄溢出來,李進忠一皺眉,單聞這香氣就隱隱有種猜測。蓋子完全揭開,只見紅絲絨上有一塊嬰兒拳頭大的烏黑油亮的膏子。
是烏香!這下他完全沒有懷疑了,這東西他以前當混混時見過一回,就因為香氣獨特而且邪性,所以印象深刻。但這塊品質(zhì)極高,想必更加昂貴。
李進忠十分詫異,為何這個才見了一面的老太監(jiān)要把這么昂貴的東西給他?難道因為他‘貴不可言’?可他怎么就覺得是這老太監(jiān)在逗他玩呢?
“爺爺,這……”
張?zhí)O(jiān)一直盯著李進忠在看,這會兒見他神情,就知他是認識這東西的?!爸肋@是啥了吧,想當初還是咱家把這玩意獻給陛下的。自打陛下用了它,是頭也不昏眼也不黑了,體軟無力也改善不少呢……”
李進忠聽了一哆嗦,與馬謙互看一眼,神情已表露無遺——媽呀!這這這……乃宮闈秘事!老太監(jiān)是嫌命長,隨隨便便就說?
馬謙緊抿著嘴,輕輕搖頭,眼底也透著一絲無奈。
張?zhí)O(jiān)就像沒看見他兩互動,依舊興致勃勃道:“今兒老子高興,快死前還收了一個孝子賢孫,我張明這輩子也算是賺到了……”
半晌,又似在自言自語:“咱家就是嫌命太長,要不是還有愿未了,早就……如今好啦,咱家也能放心走了?!?p> “爺爺?”李進忠離得近,他那些自言自語的話是聽得清清楚楚,不免渾身汗毛倒豎。這老太監(jiān)好邪性!
“這東西你以后用得上,咱家就送給你了,好生收著吧。”
“呃,那就多謝爺爺?!崩钸M忠回道。
“行了,你們……咳咳咳咳,”張?zhí)O(jiān)話還未盡,肺里痰火上涌,一下堵住了氣管,好一陣猛烈的咳嗽。
“咳咳咳,你們……退了吧……咱家……乏了……”
李進忠和馬謙兩人面面相覷,一旁的管家顧不得許多,連忙上前給他順氣,本想倒杯水來,但又走不開,頻頻望著門外,希望這時有人進來。還是馬謙眼力夠,立馬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遞給管家。
管家接過,含混地道了聲謝謝,然后就把杯子端到張?zhí)O(jiān)嘴邊,另一只手扶著他。
可是這一陣猛烈的咳嗽,張?zhí)O(jiān)幾乎斷了氣,他一把推開水杯,管家沒接穩(wěn),杯里的水漾出大半,打濕了衣裳。
馬謙想了想,還是告辭算了,顯然他兩人在這也幫不上什么忙,反正目的已經(jīng)達到?!皬垹敔?,小的就告辭了?”
埋頭猛咳的張?zhí)O(jiān)只抬起手揮了揮,馬謙會意,遂向李進忠招了招,兩人一起退出了房間。
兩人終于出了屋子,李進忠總算可以換一口新鮮空氣,在房間里幾乎要悶死他。馬謙沒有多說也沒停留,跟在下人后面就出了宅子,李進忠隨后跟著。
直到兩人上了轎子,馬謙才說出第一句話:“你知道那烏香是做什么的?”
李進忠遲疑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馬謙嘆了一聲:“哎,你知道就好?!彪S即又盯著他問:“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不會……”
李進忠趕忙解釋道:“自然不是,俺就是曉得這玩意太猛,從未碰過?!痹僬f貴啊,他也享用不起。
“哦,那就好……”馬謙倏了一口氣。
“可是……張?zhí)O(jiān)為啥要把這東西給俺?”
“或許是陛下曾經(jīng)用過吧?!瘪R謙心情有些復(fù)雜,其實對于把他引薦給張?zhí)O(jiān),他都沒沒報什么希望,但哪曉得張?zhí)O(jiān)一眼就相中了這傻子。難道真是天意?
“可……”李進忠還是沒搞明白,皇爺爺用過,跟把這玩意兒給他有啥關(guān)系?難不成還讓他給呈上去?但也不對啊……
李進忠不再問了,因為問來問去也得不到想知道的答案。他又摸出木盒看了看,既然給了他那就收著吧,好歹這玩意兒值錢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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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宮里的李進忠,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整夜,直到四更天才迷迷糊糊睡過去,但也睡的不安穩(wěn),老是做些怪夢。
他夢見一個身穿黃色袍子的男人,匍匐在他的腳下,而他洋洋得意,讓那個男人抬起頭,結(jié)果看見一張如骷髏一般的臉,而且涕淚橫流的惡心樣,讓他很是嫌棄。
他一腳踢開那男人,但沒過一會,男人又爬了回來,還伸手抓住他的腳……他嚇了一跳,使勁的踢他,想甩開那雙鐵箍一樣的手。
那黃袍男人卻突然抬起頭,裂開一張嘴大笑起來,那嘴里沒有一顆牙齒,就像一個黑洞……
“?。 崩钸M忠驚叫一聲,從噩夢中驚醒過來,醒來之后發(fā)現(xiàn)一身都像在水中浸過一樣。
他趕緊下床來尋到水缸前,也不管那么多,舀起一瓢水就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然后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那個夢真可怕,現(xiàn)在他還覺得雙腿發(fā)軟,尤其夢里被那雙鐵箍手抓過的腳踝,似乎奇癢無比。
李進忠又倒吸一口涼氣,趕忙跳起腳甩了又甩,似乎想把夢里那雙鐵箍手甩走。
“進忠,進忠……”他屋外有人大呼小叫,李進忠聽出是徐應(yīng)元的聲音,“大清早就跑這來嚎,看老子不揍你!”
李進忠怒氣沖沖的去開門,還沒走到門口,那門外的徐應(yīng)元嚎得更響:“進,進,李進忠,快開門!”隨后一陣砰砰砰的砸門聲。
“捏你個逼的!”他咒罵一聲,然后去開了門。
門一開,徐應(yīng)元就像沖天炮似的一下沖進他院子,嘴里還叫著:“快快……”他看著很急,急的語無倫次,一只手還指著門口,不停抖著。
“快,快你逼的快!”李進忠一把削開他,“大清早的,別他娘在老子面前……指指點點!”
徐應(yīng)元一跺腳:“哎呀!李進忠,司禮監(jiān)的人就要來了,你快出去候著!”
“呃,司禮監(jiān)?”李進忠一愣,“他們來干嘛?老子跟他們不熟啊?!?p> “好你個李進忠!”徐應(yīng)元也惱了,“他們是來傳圣上口諭的,老子比他們走的快,所以到你這告你一聲,你特娘的別不識好歹!”
“口諭?”李進忠更蒙了,何時皇爺爺要給他李進忠下口諭了?“口諭說什么?”
“老子知道個屁!傻了吧唧的!”徐應(yīng)簡直怒火中燒,只覺得他是好心當成了驢肝肺,罵完了那句他轉(zhuǎn)身就走。
“哎哎哎,別生氣啊……”李進忠想拉住他,卻沒拉住,只逮住了他一只袖子。
“這誰是李進忠?。俊眱扇苏堕g,一個尖細且平淡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他兩動作瞬間停止……須臾,還是李進忠反應(yīng)快,連忙跪下,回道:“這位爺爺,小的就是李進忠?!?p> “走吧,圣上還等咱家回去復(fù)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