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處理保留地的問題還需要考慮‘權衡’的問題嗎?”
列夫對這個解答頗感到難以置信,他怎么也想不到,在圣歷969年的今天,王國高層在思索如何處理保留地的歷史遺留問題時,居然考慮的是‘權衡’、而非‘碾軋’?
在他看來,如今的王國實在不可與六十年前、甚至是二十年前同日而語了——
至于如何處理保留地?只需要集結本土七大軍團中的三支,便可以憑借跨時代的裝備代差、難以追平的兵員素質的差距,一勞永逸地處理保留地中那些古老的貴族家族。
“看得出來,在你看來,王國大勢已成,可以憑借大軍的霸道之勢蕩滌一切了?”
艾爾弗雷德嘆了一口氣,指出了列夫想法中的謬誤之處,“哪里會有這么容易的事情呢?”
他端起茶杯,眼睛卻看向了書桌后的窗外,看向一片澄澈的藍天:
“歸根究底,你還是犯了兩個認知上的錯誤。
“其一,達西亞的國力確實強大,然而時至今日,王國所擁有的國力,依舊只能維持著極為脆弱的力量均勢;
“其二,所謂的貴族治世,與當代王國的秩序是不同的,在底層邏輯上,二者有著本質上的巨大差距。”
“先解釋一下第二個問題吧?!卑瑺柛ダ椎?lián)Q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半倚在靠背旁:
“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改革后,在王國,達西亞的利益至高無上,沒有任何存在可以與之比肩、甚至高過它。
“無論是個人、還是這個人背后的家族,都要服務于王國的利益,這在我們的觀念中早已根深蒂固,無需刻意強調;
“但對于貴族來說,國家不過是家族的私產、是擴大個人權勢與利益的籌碼。
“對于他們而言,所謂的國家利益并不是那么的重要,家族的繁盛才是一個貴族應該追尋的本質?!?p> 列夫自然明白了這二者之間的差距,“也就是說,如果我們真的想要解決保留地的問題,就需要想辦法處理貴族與其他勢力的勾連,他們到底牽涉了多少勢力?”
“看地圖——”艾爾弗雷德隨意地指了指沙發(fā)后的地圖,語氣中不無調侃之意:
“以王室保留地為核心,向海外呈蛛網(wǎng)般擴散,貴族聯(lián)盟、海島教會、皮留士人、西里亞王國的西部貴族、阿基拉王國的軍功新貴、卡俄基亞教廷、半島城邦聯(lián)盟、大沙海酋邦、新月帝國。
“一直到西洛里亞的邊界、那道風沙障壁為止,凡是你能在地圖上找到的勢力,都與他們有著或多或少的關聯(lián)?!?p> “不會吧……”看著地圖上的各個勢力,列夫有了截然不同的全新感受:
從極西的海淵到極東的群山,從極北的廣袤雪原到極南的無邊沙海,從無人問津的凍土到商路繁茂的陸域海,諸國的邊疆連成一線,共同形成了對達西亞王國的包圍網(wǎng)。
“當然,我們也不必如此緊張——諸國并非牢不可破的聯(lián)盟,他們有著各自的利益沖突;
“而那些早已式微的貴族也沒有那么大的影響力,許多影響力無法觸及的國度,只是與他們保持了最基本的聯(lián)系;
“至于地理上的隔絕,更是為我們提供了防守的天然優(yōu)勢。”
艾爾弗雷德笑著擺了擺手,略微安撫了一下陷入驚疑之中的列夫,方才端正神色說下去:
“然而根據(jù)我的描述,你應該也明白了,我們并不是在對付一個明面上的敵人,而是一個錯綜復雜的利益集合體,這個現(xiàn)狀也引出了我此前所提及的第一個問題?!?p> 伴隨著艾爾弗雷德的描述,列夫的頭腦沒有停止思考:
“是您不久前說過的那句,王國的國力并非我所想象的那般強大,而是在勉力維持著脆弱的力量均勢……嗎?”
“王國軍隊足足有八個軍團、算上隨時可以編入主戰(zhàn)部隊的預備役部隊,我們擁有整整九萬的職業(yè)陸軍,軍人的兵員素質過硬,武器裝備也足夠可靠,看上去隨時都可以踏平保留地?!?p> 艾爾弗雷德的手指摩挲著茶杯的杯沿,一語便說中了列夫心中的“強弱對比”:
“但事實并非如此,你應該也明白,王國面臨的困難并不少。
“仔細算下來,你會發(fā)現(xiàn)一個令人感到無比絕望的事實——王國所面對的困境實在是太多了,權限越高的人,心中只會越發(fā)謹慎,因為這區(qū)區(qū)八個軍團、六支艦隊,是完全不足以實現(xiàn)破局之重任的。”
他手頭的動作突然頓住了,移開了放在杯沿上的手指,竟發(fā)現(xiàn)自己的指尖滲出了一滴鮮血:
因為陷入到了自己的思緒當中,艾爾弗雷德居然一時間沒有控制好力道,這讓他不由得啞然失笑。
指尖的細長傷口以肉眼可見速度愈合了,艾爾弗雷德抬眼看向列夫:
“你也是總分所級別的審判官了,了解很多絕密級別的信息,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
“教廷與王國是一對天然的敵人,這不僅僅是因為教義之爭,更是因為三大最能證明正統(tǒng)性的圣主教圣物——圣子與首席圣徒的圣骸、《舊約》的原始手稿,無不供奉在坎特伯雷教區(qū)的圣龕之上。
“歷史上,教廷便組織了兩次對于王國的遠征。
“我們東方的鄰居、西里亞王國一直對王國的土地虎視眈眈;
“皮留士人也因為土地的貧瘠,不斷對王國南方邊境進行襲擾。
“在現(xiàn)實層面上,這些無不是無法忽視的巨大邊防壓力。
“而我們的敵人遠不止同為人類的西洛里亞諸國——極北冰海的那頭利維坦之主,極西海淵的那條怡然自得地循環(huán)著生死的巨蛇,攫取了王室議會的黑蛇,無不是輕易間就可以顛覆俗世的‘天使’。”
嘆了口氣,艾爾弗雷德悵然地看著列夫,“而王國唯一的盟友、那光輝高潔的獨角獸,可是在七王之戰(zhàn)開啟后的近二百年間,都不曾在王國民眾的面前現(xiàn)身過一次了。
“時至今日,我們一直在勉力維持著力量的均勢,一點一滴地擴大著自己的生存空間。”
艾爾弗雷德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列夫又怎么能夠不明白對方的意思呢:
“所以王國的塞西亞地區(qū)戰(zhàn)略并不是什么‘收復故土計劃’,而是‘開拓計劃’,對嗎?”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方便,一點就通?!?p> 艾爾弗雷德笑著搖了搖頭,再度看向窗外。
“這次的風波并不會影響到王國政局,父王也不會遭遇什么變故。
“唉,只是可惜了,那位文官之長的洛斯侯老爺子,怕是無論如何也撐不過這回了……”
長嘆了口氣,艾爾弗雷德突然發(fā)出了這么一句沒頭沒尾的感慨,卻并沒有做出任何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