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沒有正式進(jìn)入交際場的我們只能在較遠(yuǎn)的地方旁觀。港口上停著一艘巨大的鋼鐵造物，看起來特別像……王八殼子。
我輕咳一聲，掩蓋住自己的輕笑聲。
內(nèi)閣首相激情洋溢地介紹著這艘鐵甲艦的優(yōu)勢，以及對未來海上權(quán)力的暢想。說到“那些海盜絕沒有制造它的能力”，我的眉頭皺了皺。千萬不要隨便立flag啊，上一個說自己不會沉沒的，現(xiàn)在還沒撈干凈呢。
不過，這個世界的人應(yīng)該不知道泰坦尼克號。我的笑話只能說給自己聽。
奧黛麗偏過頭，看了我一眼。當(dāng)儀式結(jié)束，我們一同前往尼根公爵設(shè)立的下午茶會時，奧黛麗向我湊近，壓低聲音：“你好像不怎么關(guān)心這些?！?p> “啊……我……心思確實……”我心不在焉地應(yīng)付了兩句。奧黛麗嘆了口氣，“下午茶會你還打算參加嗎？”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吃是肯定要白吃一頓。我輕輕地說：“參加的。畢竟我得和你們一起走。”
奧黛麗對這個回答好像不太滿意。
尼根公爵的下午茶會在普利茲港附近的一棟別墅的花園里舉行。桌子上除了一般下午茶會出現(xiàn)的松餅、小面包、手指三明治等食物，還有類似主菜的，被分解好的烤雞、龍蝦肉、被切得薄得幾乎透光的牛肉，等等等等。我真想放開肚子，把這些食物可勁兒炫進(jìn)嘴里，但我不是那個三天餓九頓的女大學(xué)生，而是霍爾伯爵的養(yǎng)女，佩恩總督唯一的血親后代。看著奧黛麗挺拔的背影，優(yōu)雅的動作，我只能也像她一樣，隨便撿了點面包和松餅。
……不行，我想吃炙烤薄牛肉。
經(jīng)過那個裝著牛肉的盤子，我假裝不經(jīng)意地扶了一下桌面，另一只端著盤子的手輕輕一晃，桌子上的手一推，一片牛肉便掉進(jìn)了面包中間。我立刻掩了一下，把牛肉夾進(jìn)兩片面包里，繼續(xù)模仿奧黛麗優(yōu)雅的動作，喝茶，吃面包。
烤牛肉真好吃，我最喜歡吃啦！
不過再好的東西，吃一份也就夠了。我喝下一杯自己調(diào)配的奶茶，感覺萬物都如此可愛。
如果讓我放開了吃，那一盤牛肉加半盤雞，還有那半籃子水果，我都能造進(jìn)肚子里，只剩骨頭和果核。
我腦力消耗大。
告別尼根公爵，坐上馬車?；氐交魻栒臅r間也差不多該吃晚飯了。我只是吃了三分飽，回去正好還能接著吃。奧黛麗似乎對食物興致不高，只是時不時偷偷打量我。我干脆轉(zhuǎn)過頭來問她：“奧黛麗，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是的?！眾W黛麗的雙手在袖口處的荷葉邊上抓來抓去，顯示出她有些緊張。“不過……我不想現(xiàn)在說。我們還能像小時候一樣嗎？等我們一起洗完澡，一起鉆進(jìn)被子里的時候……”
“好啊?！蔽尹c點頭。
奧黛麗也對我露出一個笑容?！奥兑捉z，我還想說……不管怎么樣，這里就是你的家。我永遠(yuǎn)是你的小妹妹?！?p> 哦。
實話實說，我并不想傷霍爾一家的心，也不想做那個特立獨行、與所有人背道而馳的叛逆少女。可是，貴族生活同樣不適合我。我正是為了逃避這樣的生活才去修道院的。
我已經(jīng)被應(yīng)試教育pua成這樣的形狀了。不對，應(yīng)該是，我已經(jīng)被普通的工薪家庭生活pua成這樣的形狀了。
上輩子我真的很向往這樣的生活來著，但是現(xiàn)在……額啊啊啊，我不想被女仆圍著噓寒問暖，也不想對付不喜歡我還有些憊懶的貼身侍女。
我怎么……活著怎么總是這么累呢。
我腦袋一歪，從半夢半醒中清醒了過來。門口的侍童把我和奧黛麗扶下馬車。羅茜和安妮等在門口，領(lǐng)我們回去更衣休息。羅茜就站在門口，懶洋洋地倚在門邊，看著我自己艱難地背著手，解開束腰的系帶。
“羅茜，你不能幫我一下嗎？”直到我開口，羅茜才慢悠悠地走過來，給我解開兩個扣子，又走回原來的地方，看著我自己在裙子里掙扎。
我總算把裙子從身上褪了下來，堆在一邊。羅茜皺了皺眉頭：“這樣放衣服，衣服會起褶皺的?！?p> “那你就把它收好啊?！蔽乙呀?jīng)筋疲力盡，沒好氣地對她說。
她一愣，突然變得伶俐起來，收起了衣服，又叫其他人給我拿來居家穿的袍子?？粗@樣的舉動，我嘆了口氣。要侍奉我這件事，讓這些女仆不那么高興。
一個被修道院趕回來的拜朗混血兒，本來應(yīng)該和她們是一樣地位，甚至更低等些的。就連園丁家都有一個拜朗女仆。
我心想：不是她的問題，是我原本不屬于這里。
晚飯時間，希伯特卻沒有回來。他的工作越來越忙，大家都能理解。奧黛麗繪聲繪色地講著她對皇帝周圍的侍衛(wèi)的觀察。我小心翼翼地切割著牛排，讓自己看上去極其不顯眼。千萬不要問我什么，求求你們了。
“露易絲？感覺貝克蘭德怎么樣？是不是變化很大？”
凱瑟琳夫人一片好心，但我實在說不出來什么。我只好趕緊咽下還沒嚼爛的牛排，點了點頭，“和我記憶里的城市差別不小。不過，天氣還是一樣壞?！?p> 霍爾伯爵笑起來。“我也覺得，貝克蘭德的空氣真的太糟糕了，一向如此，雨天出門會讓衣服都變一個顏色。不過，希伯特工作繁忙，就是為了改變這種局面?！?p> 我微笑著點點頭。
“露易絲，在儀式上，你有注意到格萊林特子爵嗎？”
??？等一下，不是，我才回貝克蘭德一天……我立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凱瑟琳夫人點了點頭，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晚飯吃完，喝了一杯助消化的調(diào)制酒，我返回我的臥室。浴室的熱水并沒有放好，我也不打算那么早就洗澡，翻出小說和《夜之啟示錄》，一邊讀一邊等待。羅茜的怠慢并沒有讓我感覺特別煩惱，因為，我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要搬離霍爾家了。
理由我已經(jīng)想好了，因為我也想找結(jié)婚的對象，所以，可能暫時獨居會更好一些。我會自己挑選女仆和管家，嘗試著自己管理自己的家務(wù)。雖然女性獨居可能有些……不合規(guī)矩，但是黑夜女神在上，我愿意獨立生活，不想依附其他人。嗯，我記得我在喬伍德區(qū)和北區(qū)都有房子，如果你們擔(dān)心的話，我在皇后區(qū)找一個住處也不是不行。
默念著想好的說辭，我放下書本，再次走進(jìn)浴室。女仆看了看我，冷冰冰地說：“熱水還沒好?！?p> “好的?！蔽一伊锪锏刈叱鲈∈摇?p> 告狀啥的，就算了。
女仆往我的身上噴了兩泵香水，才讓我走出房間。我拎著《夜之啟示錄》，敲響了奧黛麗的房門。奧黛麗的臉上正敷著一層泥膜，嚴(yán)重影響了她說話的方式。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別笑！”奧黛麗努力憋笑，“不然面膜會裂開的——”
“好好，我不笑了。我?guī)Я藛⑹句涍^來，進(jìn)行例行的晚禱吧。這是修道院的習(xí)慣，但我覺得對我們獲得寧靜的內(nèi)心和良好的睡眠都很有幫助?！蔽野褑⑹句浄旁诖采?，晃了晃奧黛麗的肩膀。
“好。”奧黛麗止住笑，閉上眼睛，在胸前點了四下?？粗樕戏笾婺?，但仍然一臉虔誠的樣子，我又笑出了聲。
“虔誠！晚禱！”奧黛麗睜開眼睛，氣憤地盯著我。我實在忍不住了，笑得歪倒在床上。奧黛麗跪坐起身，扳住我的肩膀，把那瓶泥巴往我臉上抹：“給你也抹上你就不笑了！”
“好，好……哈哈哈，隨您處置！”
終于，我也抹上了那些護(hù)膚泥，閉上眼睛，開始誦念女神的尊名。在薄薄的紅色月光下，我逐漸感覺內(nèi)心格外的寧靜，疲憊和無助也逐漸被抽離出自己的身體。
“贊美女神！”“贊美女神！”
我們異口同聲地說。
結(jié)束晚禱，奧黛麗飛快地下床，去洗掉臉上的面膜。她的臉確實變得更加細(xì)嫩晶瑩了。我也卸下我的面膜，對著鏡子看了一會兒，好像差別不大。奧黛麗從梳妝臺的抽屜里翻出一瓶一樣包裝的廣口瓶，推給我，“是科爾斯博士的產(chǎn)品*，我覺得很不錯，主要功能是清潔和保濕。貝克蘭德空氣不好，還是要注意多洗臉，去除臉上沾到的污垢?！?p> 我毫不客氣地收了下來。畢竟，在凜冬郡的時候，我只用那種豬油一樣的保濕霜。
“凜冬郡又冷又干，我的臉直開裂呢?！?p> “聽起來真疼！”于是，又有幾個瓶瓶罐罐塞進(jìn)我的懷里，什么修復(fù)的、保濕的、美白的……
收獲頗豐。感謝大自然的饋贈。開玩笑的，我認(rèn)真地感謝了奧黛麗，然后，和她一起躺在了床上。
“我們很久沒有這樣待在一起了。”奧黛麗輕聲說。
“是的。畢竟咱們都是大孩子了?！?p> “露易絲……”她把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拔艺媾履阌忠x開?！?p> 我沉默了片刻。“其實……我在想……要不要搬……”
“搬走嗎？”奧黛麗瞬間離開了我的肩膀，支起身子看向我，“為什么？”
“我……”
思考好的理由一瞬間通通消失了。我囁嚅了半天，也沒有說出來。奧黛麗撅起了嘴。
“露易絲，你這樣……讓大家都很傷心?！?p> “對不起，奧黛麗?！蔽业拖骂^?！翱墒恰蚁耄铱赡?，還是要早點學(xué)會獨立生活吧?！?p> “你也不要太……”奧黛麗頓了一下，“太為未來煩惱。你不缺錢，爵位對你來說也沒有意義。就算你沒有結(jié)婚，失去了你父親的封地和爵位，把它讓給哪位貴族，也不是你的錯呀！沒必要為此煩惱……唉，我，我不知道怎么說……對不起，露易絲，我沒有辦法幫你……”
“不說這些了?！蔽覔u了搖頭，“還是聊聊女孩子之間的話題吧。護(hù)膚，化妝，文學(xué)沙龍，神秘學(xué)？”
奧黛麗勉強(qiáng)笑了一下，眉宇間仍然帶著愁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