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人鬼殊途
商玄岔開話題的方式很生硬，幸虧燕赤俠沒打算刨根問底，而是順著他的話思考起來：
“在認(rèn)識你的前幾天，我在一個小鎮(zhèn)遇見寧采臣。當(dāng)時他說，是從萍鄉(xiāng)來，上京趕考要途經(jīng)蘭若寺?！?p> 說到這里，燕赤俠頓了一下，再開口時，語氣中帶著濃濃的傷感：
“小倩的魂魄所在之地，我是從師尊處求來的，也恰好就在這個方向，所以打算與他個方便，順道護他周全。哪料到……唉——！”
說到這里，忍不住重重的嘆了口氣。
“內(nèi)個……”
商玄欲言又止，燕赤俠看了他一眼，接道：
“是想問我倆的事？”
“呃……要是不方便的話，可以不說。”
“……”
燕赤俠盯著骨灰壇子看了好一會，像是要把壇子盯出個洞來。就在商玄以為他不會再開口的時候，他說話了：
“我辜負了她?！?p> “……”
商玄實在不知道該怎么接后面的話，只得保持沉默，繼續(xù)耐心聽下去。
中年漢子又將祭祀用的酒壇拿在了手上，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也有一句沒一句的講著。
“她是有夫之婦，但所嫁之夫早亡，是個寡婦。”
“族里想讓她守住貞潔牌坊，為族爭光，卻沒問過她的意思。但她一個婦道人家，不同意又能怎樣？”
“后來，在一次獨自看守莊園的時候，我們相遇了?！?p> “我會幫她的莊園干一些力氣活，她做飯的時候，也會幫我多做一份?！?p> “就這樣，我們在一起，度過了一段平淡但又獨特的時光，直到她看守莊園的輪值期過去，我們才依依不舍地分開?！?p> “不是我不愿意娶她……之所以分開是因為，她夫家是個大家族，而我族早已沒落，我沒有任何可以跟對方談條件的倚仗?！?p> “原本以為，只要擁有回憶，便足以溫暖一生，以后即便各自飄零，也不再害怕孤單?？墒恰l也沒想到，她竟然……竟然懷孕了！”
“她是貞潔烈婦啊！怎么可以懷孕……那必然是，遭人強行玷污所致！”
“族里發(fā)現(xiàn)這事后，便要她說出，是誰……強迫了她，只要說出名字，便可留她性命?！?p> “……她不說?！?p> “死活也不說?！?p> “挨餓，大冬天的澆冷水，受盡各種虐待，怎么都不說?！?p> “直到被裝進豬籠，沉入塘中的前一刻，她的嘴，都閉得死死的?！?p> “我……我真的很懦弱……”
“沉塘那天，我就在現(xiàn)場啊……眼睜睜的……看著她，就這么消失在水塘里……”
“你不知道……她被沉下去之后，水面連續(xù)不斷的冒水泡?！?p> “那一連串的水泡……咕嚕?！緡！緡！锹曇簦@二十多年來，天天夜里，我都會夢到它，都會被它嚇醒！”
“我……我當(dāng)時……真的很怕死……”
“我不敢站出來……”
“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去死?！?p> “后來……后來我實在承受不住噩夢的折磨，承受不住夢中聽到的，她在水底下向我求救的聲音……”
“我決定，出去游學(xué)，我要學(xué)習(xí)道法，然后用道法找到她?！?p> “可是師尊告訴我，人鬼相戀，是不會有好下場的?！?p> “死了的可以再死，活著的，會活得生不如死……”
“為了提醒自己，在見到她以后，不要做蠢事，我不停告誡別人‘人鬼殊途’?？墒?，她卻早已成了我永遠的心結(jié)，不找到她，我死都不會心安！”
“然后我決定，學(xué)會道法以后，我要替她招魂，把她招來我的身邊，等我老了，我會安排我們一起上路程，去地府投胎，來生，來生我再好好待她……”
“……可是后來，我學(xué)會了道法，卻怎么也招不來她的魂。師尊說，她可能被某種力量禁錮住了，只能親身前來尋找，并且替我指明了方向?！?p> “托師尊的福，我終于找到了她，可是……可是她，怎么就這么散體了呢？”
“你說，這到底是為什么？啊？！”
“……”
看著燕赤俠絕望的眼睛，商玄心中五味雜陳。
作為一個現(xiàn)代人，他怎么也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個悲慘的愛情故事。
雖然他沒辦法體會在種族制度下，族與族之間的力量差異，以及族群內(nèi)部的權(quán)力傾軋等等，但他回想一下現(xiàn)代社會中的某些潛規(guī)則，也還是產(chǎn)生了那么一點點的感同身受。
在這一刻，出于對燕赤俠的同情，他對造成這個悲慘結(jié)局的始作俑者——寧采臣，產(chǎn)生了極為厭憎的感覺。
當(dāng)初在斜坡上幾經(jīng)驚魂時，商玄雖然也恨，但那種恨，屬于是只要把氣撒掉，就能事過境遷的類型。
如今則不一樣了，這種厭憎，估計會永遠深深的刻在記憶里，想忘也忘不掉。
……
該問的不該問的，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一大通。
在燕赤俠情緒稍稍平復(fù)，二人略一合計后決定，無論最初相遇時，寧采臣有沒有撒謊，都應(yīng)該先去他說的萍鄉(xiāng)看看。
燕赤俠覺得，能找到人最好，找不到，再想別的辦法也無妨，總之這一輩子，他必定追殺這人到天涯海角！
商玄其實并不太擔(dān)心找人的問題。
畢竟，能有個‘人魔’稱號的角色，所過之處怎么可能絕對風(fēng)平浪靜？
只要用心打聽，相信不難找到。
“那就走吧，快中午了，再不走，又得在山上過夜?！?p> 商玄是萬萬不想再踏進那座大山的，然而要去萍鄉(xiāng)，翻山而過是最近的路線。
然而更令他想不到的是，燕赤俠一臉奇怪的看著他：
“你去干嘛？”
商玄這才反應(yīng)過來，對呀，一個是玄門高人，一個是‘魔’級人物，無論二人之間誰強誰弱，自己這個凡人級別的小角色，又能干點什么呢？
“我……我……”
光想著早點完成‘罰罪者’任務(wù)，好早點回到現(xiàn)實世界，可這‘人魔’該如何誅殺，他還真沒想過。
如今找到燕赤俠都還好說，起碼算是握了一把刀在手上，并且這把有主意的刀，還非常愿意去殺掉自己的目標(biāo)人物。
可這刀也太有主意了，居然想把主人撇下，獨自前去？
商玄有點頭疼。
抓了抓頭皮，他靈機一動道：
“事情是這樣子的……我認(rèn)為呢，光是把人殺死，其實沒多大意思。依我看吶，就算死，他也不會認(rèn)為自己錯了，那這仇報得也不算痛快，你說是不是？”
“嗯？那該如何？”
“這樣，你負責(zé)殺人，我負責(zé)誅心。到時候你把人拿住以后，我保證在人死之前，讓他心甘情愿伏誅，如何？”
“你還有這本事？”
“嗨，到時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