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杰第一次體會到生離死別是八歲,在凌杰爺爺去世的那天。
凌杰上三年級,老頭一病不起,凌杰放學(xué)后就去看老頭,他只記得家里說老頭中風(fēng),還有什么其他病就不清楚了??粗稍诳簧系臓敔?,說不了話,不時的從嘴角流出來口水,凌杰就拿手帕給輕輕擦掉。正直盛夏,每天晚上奶奶就要用濕毛巾擦拭一邊爺爺?shù)纳眢w。與記憶中的老頭不同了,老頭一直活的像個標(biāo)槍,哪怕住著拐杖彎折腰的時候你都會覺得他是在彎腰蓄力,隨時會迸發(fā)出超乎尋常的力氣,直射而出??涩F(xiàn)在瘦小的奶奶就可以輕易的搬動爺爺?shù)纳眢w。
老頭躺在最里面大房間的炕上,一根電線吊上得燈泡用紙圈成喇叭狀圍在了燈泡上,房間變得昏暗。家里人不讓凌杰晚上睡在老頭身邊了,里到了晚上只有奶奶和爺爺在房間里呆著。奶奶也不談?wù)摖敔?,和往常一樣早起做飯,收拾房子洗衣服,門口的板凳上沒有爺爺?shù)纳碛?,而換成了奶奶單薄的身體和一只小土狗,躲在門樓的陰影里面。
老頭奮力掙扎的目光慢慢變的麻木,慢慢變得沒有了光彩。
老頭埋在了村最北頭,從凌杰家商店一直往北而上,走到最后一戶人家后還要走一里地多才能到。下葬那天來了很多凌杰不認識的親戚,凌杰也不知道一個個大人該怎么稱呼,大伯二伯父親姑姑他們是爺爺?shù)乃膫€孩子,忙碌著爺爺?shù)脑岫Y。奶奶坐在棺材前的蒲團上,這時候才流出了眼淚,放聲的哭了出來。每個人都來安慰奶奶,奶奶哭一會就停止了,過一會又會哭起來,不知道又想起了從前的什么,這時候又會有人來安慰,有時候也會一起哭成一團。
凌杰好像一直沒有哭,總有一些人說以前爺爺多么疼凌杰,凌杰怎么能不哭。八歲的小孩,并不能一時間理解死亡的含義,他不知道這個棺材意味著從此是兩個世界。有些人的哭是悲傷,有些人的哭是同情,有些人的哭只是互相傳染而已。農(nóng)民的心思總是比較單純,所以容易受到外人情緒的影響吧。
墓室修的很大,放一個棺材后還顯得空蕩蕩,兩三米深的墓坑里孤零零的放著一口棺材,另一邊是留給奶奶的,本來家里大廳里的兩口棺材也就變成了一口。從爺爺?shù)男值?,到父親大伯他們又到了凌杰的兄弟姐妹們,每個人抓起一把土扔到了棺材上,又被眾人用鐵锨一锨一锨的埋沒直到看不見,直到隆起了一個小土包。沒有立碑。
早上的露水很重,回到家時候,凌杰的鞋子已經(jīng)濕透,黑色布鞋上面縫著的白布已經(jīng)沾滿泥土。家門口的路上搭起了棚子,棚子外面放著桌子,來往吊唁的在桌子上放上幾塊錢,就進到棚子里,吃飯、喝酒,從白天到中午,到晚上。
晚上凌杰做夢,夢到爺爺來學(xué)校接他放學(xué),爺爺是在操場后門等凌杰的,老頭一直和藹的看著凌杰,凌杰一直朝著老頭跑去,一直跑,一直跑不到身邊,而后凌杰醒了,被自己哭醒的,枕頭濕了一大半,都能擰出水了,凌杰想原來人的眼淚能有這么多。
1999年12月20日,澳門回歸,奶奶沒有去看,凌杰去看了。凌杰想著老頭看不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