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蒼茫浩瀚的赤紅天地,猶若鮮血浸染的上古戰(zhàn)場。大山長嶺延綿起伏,好似蟄伏其中的神話怒龍,聲聲咆哮歇斯底里,滔滔怒火沖貫云霄,直讓八方顫栗,世界仿佛都將焚燒殆盡。
“燼土,還是一如既往?!?p> 虛空中,蕭陽舉目四顧,凝望眼前的狂暴景象,不由得心生感慨,遙想曾經(jīng)初臨此地,回首再望近過十載,北域落幕,五行界的開始,這里亦如昔年,沒有太大的改變。
唯一不同是,當年所見的橫空十日,如今已然只剩五輪,且更為高遠,不再似那般……觸手可及。
“故地重游,又心生感慨了?”夏欣面帶笑意,明知故問。
“我初臨五行界便落在此方天地,后又發(fā)生了那么多事,而今時隔數(shù)年再次歸來,怎可能會沒有感慨?!笔掙栒Z氣平淡,眼神中涌現(xiàn)出一抹迷離,那年故人凋零,那年友人離去,那年一切如夢,那年何其悲寂,那年欲哭而不能,往往憶起那年,心如刀絞。
夏欣笑容收斂,心中同樣有些感嘆,重臨燼土,望著蕭陽,不禁憶起昔年初相見,原來早已不是當初,她笑音淺淡,柔和道:“何來那么多感慨,過去的事早已過去,我們始終都在往前走,一天更勝一天。”
蕭陽平復心緒,輕笑道:“你說的對。”而后又道:“對了,此處離我們相遇之地遠么?”
“怎么,你還想重游舊地,追憶我們的曾經(jīng)?”夏欣饒有興趣道。
蕭陽通體發(fā)光,現(xiàn)出真身,同時撤去了蘇誠身上的遮掩法術,道:“誰想追憶曾經(jīng),當時你滿肚子壞水,想著吃我呢?!?p> 夏欣笑了,同樣顯露真容,借勢發(fā)言道:“還想著這事,既然如此,不如你現(xiàn)在讓我吃掉算了。”
蕭陽有恃無恐道:“當年你都不舍得,現(xiàn)在你更不舍得?!?p> “當年是因為留著你有用?!毕男婪瘩g。
蕭陽不想與之爭辯,搞不好等下又得挨打,他實在是有些怕了,轉(zhuǎn)頭看向蘇誠正全神貫注凝視著那一座座火山爆發(fā)的蘇誠,心中頗為滿意,“太上觀妙法,當真冠古絕今。”
此時的蘇誠,借助無盡火山爆發(fā)之勢,心有所通,陷入到了一種悟道狀態(tài)。
“此番結束,蘇誠可以渡三境天劫了?!毕男篱_口,暫且收起玩笑心思。
蕭陽抬手一揮,四周頓時生變,一座座火山開始在大地上不斷移動,快速向此靠攏而來,最終將這里層層環(huán)繞,且爆發(fā)之勢遠勝先前,可謂是驚天動地,恐怖絕倫。緊接著,他垂下的手臂雙指并攏,一陣金光綻放如水泡擴散,遮掩八方,籠罩百里。做完這些后他才搖頭感嘆道:“十五歲不到的三境,且非同一般,誰又能相信,數(shù)年前,他還是一個貧苦窘迫,天天和自己爺爺進山采藥的苦命孩子?!?p> “這又何嘗不能算是他爺爺一生積德行善所換來的果報呢。”夏欣欣慰道。
“果報?!笔掙柲剜哉Z,由此一聲嘆,“當初若非我一念差錯,他爺爺也不會喪命?!?p> 夏欣不茍言笑,“世事萬物皆有因果,倘若蘇誠爺爺不這么做,你又怎會收他為徒?!?p> “我只是覺得,這樣的因果本可避免?!笔掙柕吐曊f道。
“無可避免,皆為必然,蘇誠的爺爺為你能收他孫兒為徒求得一死,你因蘇誠爺爺?shù)乃雷罱K收他孫兒為徒,之間各有所因,各有所果,彼此糾纏,自成定數(shù),這才是你們之間的因果,缺一不可?!币讶浑x開蘇誠肩頭的生命寶樹發(fā)言,而金色雷龍則盤踞在它的樹冠上,眸眼半張,儼然一副懶洋洋姿態(tài),“換言之,有所得必有所失,世間但凡成其事者,必將付出代價,蘇誠的爺爺要你收他孫兒為徒,最終得償所愿,那么他的死,就是代價。話說難聽點,你和蘇誠之間想要做成這場師徒緣分,他爺爺?shù)乃兰礊楸厝?,否則,你們永遠做不成師徒。按理來說,你不可能不明白其中根本,歸根結底,不過是你對蘇誠爺爺?shù)乃栏械讲恢?,心生愧疚的作繭自縛罷了,但其實,若蘇誠爺爺為此身死乃心甘情愿,無怨無悔,你又何必總耿耿于懷?如你先前所言,若無你,今日的蘇誠依然還是凡間那個每天和他爺爺進山采藥的苦命孩子。也許你現(xiàn)在覺得不值,可若將來蘇誠不負所望,終有所成呢?可若將將來蘇誠如他爺爺一般,廣濟天下,積德行善,救得了十人百人,救得了千萬眾生,那時你再看,是否還會覺得不值?言止于此,其中諸般因果,我便不作多說,你自己心知肚明,我最后再勸你一句,你已經(jīng)很累了,沒必要因心中所念將自己搞得更累,珍惜眼前,適當放下?!?p> 靜靜聽完生命寶樹一番話,蕭陽陷入長久的沉思,而夏欣,也少有的覺得,這樹總算是有些古之大能的樣子了。
直到“太上觀妙法”自主運轉(zhuǎn),蘇誠渾身流霞,完全陷進悟道狀態(tài)中,蕭陽才看向夏欣,似是想征求她的意見,“我想將一切真相告知于他?!?p> 夏欣莞爾一笑,道:“無論結果如何,我們一起面對?!?p> 蕭陽與之對視,同樣面露微笑,兩人身形相繼飄下虛空,落在那巖流縱橫的大地上,靜候蘇誠破境。
燼土一岸邊緣,眾多修士沿著青光大道成功橫渡而來,可任由他們?nèi)绾螐埻?,也始終無法看穿遠方那片道氣澎湃,符文流轉(zhuǎn)的天地景象。
而在靈地一岸的邊緣,不少修士都甚覺可惜,錯過了一個跨越眼前五行大河,前往燼土的神賜機會。因為那條青光大道已經(jīng)消失了。
至于周邊那些構建有傳送陣的門派勢力,一個個都松了口氣,幸虧青光大道消失了,否則,他們這傳送陣,今后豈不形同虛設?還如何不冒風險,不費吹灰之力地從各路修士身上撈好處?
當然,若真如此,也只能自認倒霉,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五行大河的恐怖之處人盡皆知,普天之下誰人能將其打穿,即使踏足神道路上的神靈都不一定能做到,唯有真正的天地神明可輕易為之,他們不敢想,不敢念,更不敢怒,不敢言。
“來來來,我蒼龍派傳送陣今日半價,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行云宗傳送陣臺今日大讓價,來回僅需百斤二品火源石,諸位不遠千里萬里而來道友,千萬莫要錯過!”
……
經(jīng)過這么一場風波,為了平復各路修士的不平衡,以及僥幸心理,附近一些勢力開始耍起了手段。
兩天后,燼土大地上,雷霆耀八方,平空升驚虹,天威固然浩大,非不可力敵也,人雖渺若塵埃,志堅不滅,浴血而行,氣過江海,勢若十萬火山俱爆發(fā)!
禁區(qū)兩年多,蘇誠已然臻至“引靈境”極致圓滿,若非當初夏欣傳音制止,在那流火之湖中,他便可爭取一舉破境。而今,他以“太上觀妙法”觀無盡山火噴發(fā)之勢再有所悟,道境神通盡皆圓滿,破境大天劫如約而至。
此境之中,恐怖絕倫!
然而,蘇誠終是沒有渡劫前例,缺少此類經(jīng)驗,甚至根本沒有,面臨生命歲月中的第一場殺生大劫,屢屢負創(chuàng),幾近神崩形滅。
蕭陽與夏欣雖然一旁看顧,但并沒有出手的打算。
事關大道,一切都需蘇誠自己渡,需他自己去悟,唯有如此,方有超脫之機。
可生命寶樹還是于心難忍,畢竟是第一次,有愚昧欠缺之處在所難免,總歸該適當給予相助。
當然,它自不會出手幫蘇誠去對抗天劫,那是投機取巧,阻斷其道,它所做的,無非是提醒了蘇誠一句,“固守心神,好好回想一下你師父當初海上渡劫時的情景,以此尋找契機?!?p> 正常來說,憑蘇誠的心性天賦,想要悟得其中真意,自記憶成功“轉(zhuǎn)嫁”施以本身,沒有任何一絲的可能性,但是,擁有“太上觀妙法”后,一切的不可能都能被逆轉(zhuǎn)。這就他如今最大的倚仗,這就是他能渡過此劫的所在之一,這就是……“太上觀妙法”!
最終,蘇誠不復所望,自蕭陽念嶼海上那場“天伏地葬劫”中悟得一個一念枯榮,一念新生,一念尚存,真我不滅!而后溝動四周層層環(huán)繞的天地火山,醞釀火道大勢,一舉沖破雷海,劫過功成,躋身三境———“悟法”!
雷云破碎,天劫隨之消散,蘇誠第一時間想到不是自己,而是師父師娘,他垂首回眸向下看去,鎖定蕭陽和夏欣的位置,身形一閃,迅速來到兩人面前,興高采烈地說道:“師父、師娘,徒兒成功破境了?!比欢捯袈湎?,他卻沒能得到任何回應,不明白此刻師娘為何沉默不語,更不明白,師父為何滿臉肅穆,停頓片刻,他小心翼翼地詢問,“師父,師娘,是不是……徒兒做的不夠好?徒兒……”他立時跪拜下去,垂著腦袋,“徒兒愚笨,徒兒讓師父師娘失望了,徒兒……”
未等蘇誠自我怪罪的話語說完,蕭陽蹲下身來,伸手摸向他的腦袋,輕聲道:“你做的很好,好的不能再好,只是……師父有件事要和你說,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一定得聽仔細,若是最后你要怪罪師父,無論怎樣,師父都會答應你?!?p> “不會的!”蘇誠聞言果斷回應,抬起腦袋,撲進蕭陽懷抱,“徒兒不會怪師父,不管是什么都不會?!?p> 蕭陽欣慰生笑,只是等接下來他緩緩將“蘇伍”的身死真相一五一十道個明白后,蘇誠松手離開了他的懷抱,跪拜在原地,頹然低頭,破境喜悅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無盡迷茫與感傷,眼里的熱淚,好似雨天屋檐下串成珍珠般流落的水滴,止不住的往下掉,嘴里略帶哽咽地小聲呢喃,“爺爺……”
蕭陽一聲嘆息,站起身來,抬眸看向夏欣,心中忐忑不安。
夏欣輕輕牽住他的一只手,轉(zhuǎn)眸看向蘇誠,一語未發(fā),與之靜靜等待最后的結果。
生命寶樹沉默須臾,來到蘇誠面前,字字句句的勸說,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爺爺?shù)挠眯牧伎?,更希望他,不要去怪他的師父?p> 蘇誠沒有說話,只是在不斷地伸手抹眼淚,三人一樹,氣氛逐漸變得壓抑沉悶,最后死寂寧靜到了極致。
唯有金色雷龍好似比蘇誠更像個懵懂的孩子,重新落在蘇誠肩頭,蜷縮成一團,昏昏欲睡。
周圍的火山仍在喋喋不休地爆發(fā),猶如戰(zhàn)場上沖鋒陷陣的士卒將領,憤然怒吼,浴血咆哮,聲聲震天,撼動八方,死而方休。
許久之后,蘇誠終于緩緩抬頭,而蕭陽不由地有些緊張,望著那雙水汪汪的通紅眼眸,本就惴惴不安的心,更為沉重。
然下一刻,蘇誠猛然起身,用力撞進蕭陽懷中,緊緊抱住,帶著哭腔喊道:“師父……”
蕭陽見狀略顯愣神,于驟然間面露喜色,心中如釋重負,依舊是伸手摸著對方腦袋,溫和道:“以后師父來代替爺爺守護你,師父在,就沒人能欺負你?!?p> “嗯……”蘇誠臉龐深埋在蕭陽懷中,哭聲越來越來,雙手越抱越緊。
夏欣靜靜看著這一幕,無聲而笑。
“一世師徒,也許……冥冥中早已注定?!鄙鼘殬涞吐曌哉Z,而后欣慰道:“好了,萬般皆明,種種當了,你師徒倆,也該各自放下心中的執(zhí)念與束縛?!?p> 睡醒了的金色雷龍重新漂浮在半空中,盯著蘇誠,兩眼不時眨動,然而當它看向蕭陽時,眸中的那抹陰冷,始終揮之不去。
短暫過后,蘇誠脫離蕭陽的懷抱,抹了抹眼淚,站向一邊,蕭陽看著他,而后轉(zhuǎn)頭望向夏欣,輕聲道:“走吧?!?p> 不多時,三人的身影凌空而去,但他們并未著急去往燼土深處,而是飛向了邊緣地帶的某個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