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撤軍,但陳涼帶領(lǐng)的這支隊伍看上去更像是逃難。
隊伍里人數(shù)將近三萬,士卒各自都有歸屬,還好管理一些,但那些百姓行動遲緩,一道命令傳達(dá)下去,往往很長時間都得不到執(zhí)行。
僅僅走了大半天,后隊百姓走失走丟、跟不上隊伍的至少有數(shù)百人。
羊躭愁眉苦臉,拼命想著辦法,不知道怎樣才能把這些人帶到歐陽城。
但陳涼卻并不在意,他本來也沒打算帶著所有百姓一起走,等到了京口,他自然有讓這兩萬百姓留下的辦法,而且臨走之前,還能再招募一下其中的青壯。
降臨卡的時限還在,可項羽卻再也不肯借用陳涼的身體,只是偶爾的時候,忽然在陳涼心底嘲諷兩句,陳涼見他不肯幫自己,漸漸也沒了討好的心思。
反正過了今天,你就涼透了,也不用再跟你費(fèi)勁了。
陳涼身上的傷勢依舊嚴(yán)重,他只能坐在馬車?yán)?,時不時把人喊進(jìn)來商量事情。
那兩個道士又被喊了過來,陳涼逼著李觀世又把歐陽城和廣陵郡等地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先和紙上記錄的對照一下,還不放心,就又在軍中尋找?guī)讉€籍貫是南兗州的士卒,仔細(xì)詢問一番,才敢相信李觀世說的話。
他沖出重圍后,不知道任約那兒出了什么情況,但可以肯定的是,任約接下來必然還會派兵追擊,甚至是派人去建康,讓侯景派兵到他們前方攔截。
如今形式緊急,容不得他不仔細(xì)。
李觀世自見到陳涼的第一眼,便做出一副吃驚的模樣,陳涼懶得去管他又起了什么心思,除了問話,便不肯再多看他一眼。
“歐陽城里百姓大約有多少人?”
李觀世搖搖頭:“不多,歐陽只是小城,更像是大的烽堡一般,讓兵馬駐扎尚可,沒法住太多人。”
“那蕭正表的存糧一定很多,不然軍隊駐扎在這種地方,通常很難支撐下來?!?p> 陳涼拿來地圖,地圖繪制粗糙,只能模糊辨別,山川水文,只能靠上面的小字標(biāo)注識別,陳涼對這種地圖極其不滿,曾想讓人重新尋找或者是繪制更詳細(xì)的地圖。
但陳昕告訴他,就這張還是好不容易翻出來的地圖,其余地圖大多年代久遠(yuǎn),不知是否準(zhǔn)確,都不敢讓人拿出來使用。
“也罷,先準(zhǔn)備應(yīng)付追兵吧,之后趕路的日子還長,只能路上慢慢謀劃了。地圖的事,以后再說...”
“砰!”
任約抄起一個花瓶,狠狠砸在王將軍臉上,連砸數(shù)下,將花瓶在其臉上砸的粉碎,王將軍被幾名士卒壓住,動彈不得,他鮮血滿面,大罵道:
“狂賊,本將軍是王爺派來的人,汝敢殺我么?”
“汝欲試吾劍鋒利否?”
任約怒而拔劍,后面的幾個手下看任約毆打王將軍時倒是沒什么,見現(xiàn)在要鬧出人命了,才慌慌張張撲過來,幾個人攔住任約不停勸說,場面亂作一團(tuán)。
旁邊的桌上,擺放著幾張燒了大半的地圖。
在任約之前仍率軍追陳涼的時候,王將軍搶先入了城,開始大肆縱兵擄掠,府庫里幾乎不剩糧食,只余了些許錢財,也被搶劫一空,王將軍怕任約回來以后找他麻煩,索性又放火燒了府庫。
里面珍藏的不少圖冊、書籍,就此全部焚毀,任約回來以后,見如此情景,哪里不知道王將軍的心思,他本來也不打算計較,但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就連里面的地圖等重要東西都被一并焚毀后,氣的渾身發(fā)抖,再也忍不下去了。
“把他押下去,重鞭五十!”
任約氣的啐了一口,見哀嚎的王將軍被人押下去后,身邊一個親信低聲勸道:“王長氣畢竟是王爺派來監(jiān)軍的人,您若是殺了他,不好跟王爺交代的?!?p> “殺了這個狗賊又有何用?!比渭s踢開地上的花瓶碎片,怒道:“行軍打仗,偏偏用的都是這種庸奴,如何能贏?”
“陳涼逃走時,身后隨行騎兵仍有二百來人,他手下一開始也就數(shù)百騎兵,所以說,在江邊數(shù)千名水師和我一千名鐵騎的包圍下,他的折損也就堪堪過半,簡直是奇恥大辱!若是王長氣彼時仍率兵駐守城外,尚能攔截一二,可他竟然直接就進(jìn)了城!”
想起陳涼臨走前的那一笑,任約心中愈發(fā)暴怒:“此子將來必是我等勁敵,現(xiàn)在不除去,等猛虎出籠,誰還能制得住他?”
“將軍您消消氣......”
任約招徠紙筆,匆匆寫了一封信,交給身旁一人,叮囑道:“你帶幾個人,連夜回建康,請王爺速速派兵去攔截陳涼,務(wù)必不能放過他!”
“喏!”
天色正是發(fā)亮的時候,城門打開后,幾個騎兵驟馬沖出,直奔建康的方向。
但他們不知道,侯景此時并不在城中。
石頭城、東府城兩座孤城,侯景起初并沒有放在心上,而隨著陳涼一次次帶兵出戰(zhàn),使得侯景的兵馬已經(jīng)折損了將近兩萬人,這才讓他下定決心,要把這兩顆釘子拔掉。
而且,他也摸清楚了情況,東府城里存糧極多,攻下以后,既能威懾臺城的梁軍,也能有糧食以資軍需。
任約帶三千兵馬去石頭城和之前留在那兒的部分叛軍匯合,人數(shù)也能將近萬人,而前不久的時候,城中奸細(xì)送出信來,明確告訴侯景,城中已經(jīng)開始缺糧了。
數(shù)日之間,石頭城必然能攻破下來。
侯景自己則是帶著四千多人去了東府城,但讓他惱火的是,鎮(zhèn)守東府城的南浦侯蕭推,不僅將他派進(jìn)城勸降的人當(dāng)著將士們的面扔下了城頭,還喝令梁軍將士們對著侯景破口大罵。
蕭推眼見城下是侯景的旗號,侯景本人也出現(xiàn)在這兒,心知此次大事不妙了。
他讓幾個手下在城頭各處統(tǒng)率士卒,自己則是回到城中宅邸,召來幾名女子。
要是陳涼在這,大概能認(rèn)得,這幾個女子都是當(dāng)時“鴻門宴”時席間的侍女,不知為何,蕭推將她們都收留在自己的府邸里。
看這幾個女子跪在地上行禮,蕭推心里戚戚然,過了一會,他止住心緒,嘆息道:“實(shí)不相瞞,本侯當(dāng)初是想,以后將你們和一些金銀財寶送給那龍驤將軍,稍稍謝他數(shù)次領(lǐng)軍救我東府城的恩情,呵,沒想到,現(xiàn)在大禍臨頭了,又不知道他的消息。”
幾個侍女跪在地上不敢說話,
蕭推拍拍手,對著堂后喊了幾具,一名老奴隨即抱著一個嬰兒走了出來。
“過會,本侯會派人立即送你們從密道出城,你們先繞道去石頭城找那龍驤將軍陳涼...但看侯景自己都親自帶兵攻我東府城,恐怕石頭城那兒情況也不會好......”
“罷了,你們直接帶著我兒去京口躲避叛賊,本侯有信物與你們,等朝廷平定亂事后,憑著信物再帶我兒出來,可保你們余生一場富貴?!?p> 幾個侍女唯唯諾諾,蕭推疲憊地嘆了口氣,他看向老奴懷中的嬰孩,后者兀自正在酣睡,不知正做著什么好夢,蕭推抱他過來,憐惜地看了一眼,將其緩緩送到一個侍女的懷中。
“唉,就這樣吧?!?p> 蕭推揮揮手,對著老奴叮囑幾句,老奴隨即跪下,眼中盈滿熱淚:
“主子,您這是何苦呢?”
“國家不幸,總是要有人站出來的?!?p> 蕭推平靜道:“聽說當(dāng)初皇太子殿下派蕭大春那些人守衛(wèi)石頭城等數(shù)處要害,后來卻都不戰(zhàn)而逃,令侯景恥笑,視我南地宗室無能如豬狗。
本侯堂堂大梁宗室,焉能不戰(zhàn)而逃!”
“你去吧,護(hù)好我兒!”
蕭推大步走到堂外,外面有數(shù)十人佩刀等候,見蕭推出來,紛紛跪地行禮。
“本侯厚顏,請諸位護(hù)我兒出城,今后仍可有富貴,勿慮?!?p> 叮囑完這些事后,不過堪堪過去了半個時辰,蕭推最后凝視了一眼空蕩蕩的府邸,心里像是有了什么預(yù)感,但他沒有再說什么,重新回到城頭。
“來啊,替本侯著甲?!?p> 城頭箭石如雨,但侯景這次有備而來,他帶來的士卒大多披甲持盾,更有大量的攻城器械在旁,守軍雖仗著城池的地形一時占據(jù)上風(fēng),但很快,大量的敵軍便撲到城頭,與上面的守軍廝殺起來。
蕭推親自帶兵死戰(zhàn)不退,侯景在城下擂鼓催戰(zhàn),雙方在城頭交戰(zhàn)兩個時辰左右,叛軍終于支撐不住,緩緩?fù)讼铝顺穷^。
“侯爺,侯爺,敵軍退了!”
身邊的幾名士卒大喊起來,蕭推心里一喜,他整個人都疲憊不堪,于是放下武器,正想看看城下的情況,忽然,他身邊響起幾聲驚呼,一個站在后面的親兵直接將刀捅進(jìn)他的后背。
“你?”
蕭推瞪大眼睛,顫顫巍巍地轉(zhuǎn)過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想要握住胸口透出的刀鋒,卻怎么都提不起力氣。
城頭瞬間又有幾十名士卒嘩變,在這時候,沒人能預(yù)料到忽然起了兵變,那些人殺傷了一部分士卒,自己也被砍死,蕭推半跪在地上,他用盡最后的力氣扒住城頭,忽然看見城門緩緩打開了,城外的叛賊歡呼起來,紛紛朝城中涌入。
城里,早就被滲的像篩子一樣了。
他慘然一笑,緩緩在城頭坐下,身下血流如注,幾個親兵沖過來想要帶他離開,蕭推想擺擺手,但再也沒有力氣,他眼睛沒有閉上,便斷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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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至
南浦侯蕭推托孤的劇情是我杜撰,為的是后續(xù)劇情發(fā)展,史上這時候沒有這段。 陳昕的官職是云旗將軍,之前一直用的是云騎將軍,我后來去翻了好幾處資料,前后對照,確認(rèn)是用錯了,在此更正,以后再提到的時候會改成云旗將軍。 歐陽城的名字實(shí)際上是歐陽戎,只是一座小城。 我搜集地圖的時候,發(fā)現(xiàn)各處地圖差別較大,南梁幾個時期的地圖我倒是都有,但都較為籠統(tǒng),就算是建康一帶的地圖,我也找不到太準(zhǔn)確的。 唉,太難了,我以前把南北史粗略看了幾遍,但真要說哪兒有哪些城池,還真難搞明白。 我之后會把找到的地圖都放在評論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