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把譚潭送到酒店門口,幾人才離開。孟君很是應杜諾心意地說腿乏,要打車回去,余為便知趣地跟他一起,留下杜諾和巫小嬋兩個人慢慢往回走。這一走,又得是小半個鐘頭。路上杜諾問巫小嬋跟譚潭說的是什么悄悄話,她竟也不掩飾:“我讓她帶話給燕旦,如果她想回家,我可以幫她?!?p> “家?”杜諾說,“是指她原來的那個世界吧。”聰明如他,怎么可能想不透?“聯(lián)盟的人一直信奉的東西看來都是真的,行者掌握著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那群避世的家伙,一直對這個世界很失望,想要逃離這里的一切。他們以為到另一個世界一切就能完滿,多么可笑?!?p> “你難道就不想去別的世界看一看嗎?杜諾?!蔽仔韧O聛?,說,“也許真的有那么一個世界,沒有戰(zhàn)爭,沒有災難,沒有欺騙,沒有自私,沒有悲傷…”杜諾握住她的雙肩:“小嬋,不要有這種想法,這很危險。”巫小嬋不知是沒有理解還是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說:“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們研究社多一個敵人。其實就算我想幫聯(lián)盟,我也無能為力?!?p> 是啊,她是無能為力的。竹音跟她說過,這天地之間有“規(guī)則”,萬物生靈和非生靈,都得服從這個規(guī)則。每一個時空都有它獨立存在的規(guī)則,無法被更改,也無法被打破。跟小店無緣的人根本就進不得小店,而就算是有緣人,也不能違背時空獨立的規(guī)則。她摩挲著手上的手鏈,就算是她,如果沒有小店的庇護,也會被那規(guī)則抹殺。到另一個世界?根本就是異想天開!可是…竹音,你告訴我,為什么會有例外?為什么聶瑤死后魂靈會突破時空的限制重生在另一個世界的戚月身上?為什么勿忘、弦女和弦,會來到這個不屬于他們的世界?因為那盤“追尋之局”嗎?可“追尋之局”難道就能脫離這規(guī)則嗎?你曾讓我相信,我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要守護“時光”,守護這天地之間的規(guī)則,可你卻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不辭而別,誰來告訴我為什么?誰來告訴你的小嬋——我到底應該做什么?
“小嬋,小嬋,你哭什么…”杜諾慌慌張張地為她揩眼淚。巫小嬋茫然地望著他,她倒不知道自己在哭。眼淚就像洪水泛濫成災,她沒有悲傷,可為什么要掉眼淚?杜諾拿她沒轍,只得一把把她擁進懷里,一遍遍撫摸她的頭發(fā):“你心里到底隱藏著多少事兒,這樣也能哭?!蔽仔认胪崎_他,但已經(jīng)沒有那個力氣。
唉,就這樣吧。無解的事兒那么多,再添這一件也無妨。
這一切到底是為什么?等著吧,我會刨根究底、抽絲剝繭,真相,終將無所遁形。
面終究是要吃完的,葉鹿舟生平第一次,覺得一碗面也可以如此使人留意。他懷著巨大的悲傷吞下最后一口面條,擱下筷子,鄭重地端起碗來,把寡淡的湯也喝得一滴不剩。睡天橋?那就睡天橋吧。但愿這座城市沒有那么多流浪者,不會跟我搶地方。但顯然,他沒有他想的那么幸運。
等到葉鹿舟終于找到一座看上去很適合遮風避雨的天橋時,這么一小塊兒地方,已橫七豎八躺滿大大小小的流浪者。第一眼,他以為自己正站在一個災難的時代面前,不過細想這也確實是他的災難?!按蟾纾^去一點兒,挪個地方行不?”
“哎小弟弟,挪過去一點兒,給哥騰個地方。”
“哎呀…老兄睡得挺舒服的嘛,來來來,給我騰個地兒…”他口中的“老兄”老實巴交地給他挪出屁股大點兒一塊地方,他也沒什么可嫌棄的,一屁股把那地兒塞得滿滿的。葉鹿舟大松一口氣,從兜里掏出一包干癟癟的煙來,夾出一根放在鼻子前嗅嗅?!袄闲?,有沒有打火機?”老兄也有點兒饞,盯著那根煙直吞口水,話都說不圓轉(zhuǎn):“我沒有…不過…橋頭賣打火機的…張老頭兒有…”葉鹿舟剛想起身去橋頭借個火,肩膀就被人按住。他仰起頭,只見是兩個長得頗不溫和的男人,面色狠厲?!案墒裁矗俊?p> 其中一個男人掏出打火機來點上火,葉鹿舟遲疑地湊上去把煙點燃,火紅一閃一閃,深深地吸上一口。或許是太久沒碰這東西,他的舌頭、喉嚨和肺都已經(jīng)不習慣這兇猛的刺激,于是一起躁動起來抗議。葉鹿舟猛烈地咳嗽起來,整個身子都敏感地顫抖。兩個男人和他口中的“老兄”,都不掩輕蔑地笑起來,他們大概都在想:一個小毛孩兒。
“跟我們走一趟吧?!闭娴竭@個時候,葉鹿舟反而鎮(zhèn)靜下來,甚至莫名輕松,就像是一個重罪犯人,在還沒宣布最后的判決前總還有僥幸的心理,為萬分之一的生存幾率而惶恐焦慮,而死刑判決書下達那一刻,一切已成定局,反而輕松下來。這么漫長的等待,即便只等來一個死,至少也有個結(jié)果。葉鹿舟拍拍屁股站起來,當然,拍屁股之前他慷慨地贈予那老實的老兄一根只吸過一口的香煙。在這個地方,唾液是廉價的。
“老兄,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巫小嬋和杜諾二人站在門口向孟君告別。二人都沒什么可收拾的,來得輕松,走也是一身兒干凈?!安荒苊魈煸僮邌??”“原本早上就該走的,回去可還有一堆功課等著補,不敢耽擱?!庇酁榭吭诹硪粋€屋的門上,撇撇嘴,不置可否。孟君和杜諾默契地一笑,像好哥們兒似的捶捶對方肩膀,不再多話。
“要不要送?”余為雖然是這樣說著,可明顯沒有一點兒要送的意思,杜諾不掩飾地瞟他腳上那雙拖鞋一眼:“不用,都回去吧?!?p> “后會有期?!?p> “后會有期。”
幾人揮手作別,這一趟相逢和相處,終以暫時的離別告一段落。華大在一段時間內(nèi)會成為一段塵封的記憶,到某個時候,這記憶重新變得鮮活起來,離別又作相聚,一切已了地和未了的都會一起被刷上一層鮮亮的油彩,造就新的“記憶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