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聯(lián)盟里什么都沒有。這里沒有電,這里同樣沒有網(wǎng)絡(luò),照明用的都是燭火和油燈,信息傳遞全靠嘴巴和耳朵,當(dāng)然也要用到眼睛。這里面吃的是多是野菜草根野果,喝的是用大石缸接的雨雪之水。要想吃點兒好的,價錢貴得離譜。所以除溫家人之外,沒有什么人會在這里長住。所以老陸的酒店和老白的客棧平時生意相當(dāng)慘淡,所以山?;〞敲葱奶鬯屈c兒泡茶的水。
王小皮剛剛?cè)ネ饷娼踊匾煌雱偮湎聛淼难?,?zhǔn)備化水后給葉孤舟喂下去。他只穿著一件單衣和一件薄外套,在外面站上那么一小會兒后就不禁覺得有些冷。他拉拉領(lǐng)子,盡量把頭縮進衣服里,耳朵上吊得有幾寸長的那只水滴墜子也蜷縮起來。他端著那一碗雪一步不敢停留地往殿內(nèi)走,并未察覺到身后有人悄悄地跟進來。
葉孤舟仍然沒醒,他這一覺睡的時間可真夠長,讓人懷疑如果沒人叫他他便會一直這樣睡下去。想到這兒,王小皮一陣恍惚,急忙把葉孤舟搖醒。好在這個人并沒有真的一睡不醒,他迷迷糊糊睜開眼,一雙眼睛望進王小皮眼睛里,玻璃似的,竟如初生嬰兒一般純凈。
王小皮心一悸,帶著一點兒哭腔,說:“哥,你知道我是誰嗎?可不要變成個傻子…你要是變成傻子,那我要怎么辦?”“果然是你!”身后突然有聲音響起。王小皮猛地回過頭,看到來人,不禁驚呼出聲:“是你!”
“你怎么在這兒?”兩人同時說,一個驚奇,一個驚詫。溫小麒得意地說:“我是誰——我是溫家小公子。這整個聯(lián)盟什么地方我去不得?這個地方還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這話還是炫耀的成分多,他是溫家小公子不錯,但溫家小公子在聯(lián)盟里也不能擁有什么特權(quán)。
王小皮顯然不是“新來的”,并沒有被這個溫家小公子唬到,他故作了然地點點頭,說:“姽婳娘子要是知道她有你這么一個明事理的弟弟,一定會很欣慰。”溫小麒見他又拿十一姐來壓自己,頗有點兒氣急敗壞:“你這人怎么能這么討厭?我以為只有李木那小子才喜歡打小報告,沒想到你跟他是一個貨色。”王小皮根本不知道他口中的“李木”是何許人也,估計是這個小破孩兒的同班同學(xué),他剛想就此諷刺溫小麒一句,卻忽聽得他大叫:“這是誰?哦——這一定就是十一姐說的那個跟你一起的‘新來的’!好小子,你竟然敢騙我十一姐說他在林原里,她最恨的就是有人欺騙她,你竟然敢騙她!”“臭小子!你叫誰‘小子’?毛兒都還沒長齊就在這里大呼小叫,吵到我哥我一定要你好看!”“你——”
溫小麒還要罵,床上那人卻突然坐起來,下床徑直朝自己走來。他搞不清楚狀況,只能后退著,虛張聲勢警告那人:“你干什么?我告訴你…別再靠近我,不然你一定會死得很難看!”但葉孤舟的目標(biāo)并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門。
葉孤舟繞過溫小麒朝門外跑,王小皮急得在后面大喊:“哥!回來!你去哪兒——”他自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yīng),不得不追上去。溫小麒被留在原地?zé)o人理會,不禁有種被忽視的憤怒,于是也趕緊追上去。他倒要看看這兩人到底在玩兒什么把戲!
跑出第七十二殿,葉孤舟徑直朝第七十一殿跑去。身為聯(lián)盟人王小皮知道這第七十一殿輕易去不得,不禁暗叫不好,只得拼命追趕。誰知葉孤舟竟像發(fā)瘋一樣祭出白刃,連連殺退守門的聯(lián)盟衛(wèi)士,強行沖進殿里。后面追趕出來的溫小麒看到這一幕,嚇得膽兒顫,急中生智從懷里掏出一個紙鶴丟到空中,用溫家特有的紙鶴傳書之法捏訣給議事殿送信,看著紙鶴倏忽間飛走,然后才放心地追進去。而就在他之后,原本空無一人的第七十一殿門口緊接著閃進一個身影,矮矮小小的,侏儒一般。
白明正在畫眉。自塵封的那些往事漸漸蘇醒以來,他的樣子就變得越來越像以前的那個白明。有些變化雖然還看不出來,但他能感覺到自身的這些變化。陰陽一體,承日月光華。額間的日月紋越來越明顯,身材也開始拔高。他摸著自己細長的眉毛,突然伸手去捏自己的胳膊。這個世界真是不可思議。
白明和白淏從一谷倉皇逃出后,幾乎迷失在一谷外那蒼山莽林之中。當(dāng)時的兩人只想逃離,他們不愿意承受那個殘酷的現(xiàn)實。他們在山林中亂竄,卻始終走不出去。白明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夠想起那時的場景。白淏抱著自己,頹然地坐在鋪滿殘枝敗葉的土地上,對自己說:“如果走不出去,我就陪你一起長眠于此。千年百年,不管是魔神殿的人,還是易府的人,都休想打擾我們。這也算是向族人…贖罪吧…”但他們終于沒能長眠于那兒——那個時候,他們遇到一個人。
那個人毫無預(yù)兆地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卻帶有宿命的味道。那個人笑起來很好看,以至于兩人那么輕易就對他的話深信不疑?!拔铱梢越o你們指一條路,至于走不走,還在于你們自己?!辈坏葍扇藛柺裁丛?,他就自顧自說下去,“從這里往西走五百步,你們會看到一個門。聽我的話,閉上眼睛,推開它,你們就會去往另一個世界——一個與凡界完全不同的世界。那里沒有魔神殿,也沒有魔神的傳說,沒有易府,沒有一谷,那里主宰世界的只有一種叫做‘人’的生靈。告訴你們第一眼看到的人兩句話——你們需要救贖。還有一句一定要記清楚——兩魂人在世上出現(xiàn),你們將陷入無休止的混亂和殺戮,戰(zhàn)火將被挑起,行者即將出現(xiàn),門將敞開,只有到達另一個世界,你們才能獲得永久的救贖。”
他們按他說的去做,竟真的來到這個世界——這個與凡界完全不同的世界。白明一睜開眼,就發(fā)現(xiàn)白淏不在自己身邊,而眼前只有茫茫大漠,沒有人。白明為此感動——這是“它”在一谷所不曾見過的蒼涼與浩大。兩百年來,白明幾世為人,前塵往事都已忘得干干凈凈?,F(xiàn)在托生在這具身體里,才得以與白淏相遇、相認?,F(xiàn)在的他們,終于要為當(dāng)年種下的“因”——尋一個“果”。
眉筆停在眉前半晌未動,白明被一陣突然的喧嚷吵得皺起眉來,仔細聽時,才發(fā)現(xiàn)那是打斗聲。而幾乎就在打斗聲停止的那一刻,房間里突然闖進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