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二十幾年一瞬間

　　大半年后，朝廷滅亡。

　　五年后，一休死訊傳來。

　　后七年，中原爆發(fā)了史無前例的軍閥混戰(zhàn)，繼而倭寇趁虛而入，箐箐于奉天死亡，次年，初六病逝。

　　再三年，四目癱瘓?jiān)诖病?p>　　又六年，中原被牽扯進(jìn)有史以來規(guī)模最大的全球性沖突。

　　港島，西環(huán)，某處宅院。

　　“咳咳咳”滿頭花白、臉上生滿皺紋的四目握著信劇烈的咳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抓著信紙的骨節(jié)發(fā)白。

　　“叔，怎么了？”已經(jīng)長大成人的陳繼文看著四目那副明明很激動，卻極力保持平靜的樣子，忍不住開口問道。

　　四目把信紙遞過去，手掌因?yàn)轭澏秾⑾旅嬉唤切偶埑读讼聛怼?p>　　“家樂……”陳繼文拿著信紙，上面只有簡短的一句話吸引了他的注意，家樂殉職了。

　　他低垂眼眉，悲傷？肯定是有的，可卻早就已經(jīng)習(xí)慣了，自從一休大師死后，一切就好像打開了什么開關(guān)，箐箐、初六、如今終于也輪到家樂了嗎？

　　陳繼文悵然的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哭不出來，當(dāng)年師父臨死前，將因?yàn)榕f病老傷難以行動的四目托付給他，那時，這輩子的淚水應(yīng)該都流干了。

　　“師父?！笔Y姓青年、不對，是中年提著一壺湯走進(jìn)房間，看到正呼哧呼哧喘個不停的四目，頓時大驚失色，手中的水壺哐當(dāng)一聲落地，他快步走上前，“師父，你怎么樣？”

　　“我、我不是你師父?！彼哪康偷偷恼f著，眼中有些渾濁，“你家自有傳承，我不過是多嘴了兩句?！?p>　　“當(dāng)年如果不是師父你救我，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更何況沒有您的教導(dǎo)，我又怎么能有今天的成就?！笔Y姓中年恭恭敬敬的扶著四目。

　　他在十年前不知怎的發(fā)了財(cái)，不忘初心買了房子就住在隔壁，每天都過來準(zhǔn)時準(zhǔn)點(diǎn)的問候，可惜卻從來沒得到過任何一個好臉色。

　　四目坐起身甩開他的手，一下子突然不喘氣了，眼中的渾濁也消散開來，語氣堅(jiān)定道：“你現(xiàn)在可以滾了?！?p>　　蔣姓中年被突如其來的力道甩的后退兩步，有些失神，好一會，道：“那我就先走了，師父?！闭f罷，他失魂落魄的離開。

　　“為什么不收下蔣大哥，他這么多年來……”陳繼文忍不住想說一句。

　　四目閉上眼睛，喘勻氣息后，等待外面的腳步聲消失后，道：“十一，以后離那家伙遠(yuǎn)一點(diǎn)，滿身冤孽，他啊，活不長，用茅山術(shù)來揾錢，呵呵”他笑起來，好一會咳嗽幾聲，道：“十一，我要不行了，我死之后，記得不要下葬，把我火化，骨灰你供奉起來，如果有一天，你體內(nèi)的魔氣控制不住，記得用骨灰……咳咳咳”

　　說著說著他又咳嗽起來。

　　“叔。”陳繼文給四目拍背順著氣，輕聲道：“我不會讓魔氣無法控制的，你放心吧?！?p>　　“你？”四目笑起來，“你小子從小就古靈精怪，我看你的面相，以后怕是少不了殺孽纏身，倘若有朝一日入了魔，我也不會意外?！?p>　　他話雖是這么說的，語氣卻很是柔和，一輩子斬妖除魔，到老難道還提防著伺候自己多年的小輩嗎？

　　陳繼文默然，他曾經(jīng)想過無數(shù)次袖手旁觀，哪怕一休和箐箐姐的死，他都只是悲傷，那時他還有牽掛，師父死后，他便沒有什么牽掛了，如今家樂也離世，四目更是肉眼可見的沒幾天好活，他心中仿佛長了草一般。

　　由心底的聲音，反復(fù)的再告訴他，他想要回去，進(jìn)自己所能，讓這一輩子不留遺憾，活的再久又怎么樣的，很多事情是沒有辦法重來的。

　　“十一……”四目的聲音變得極為微弱，身體也不由自主的躺下去，眼角的淚水打著轉(zhuǎn)，“小蔣心術(shù)不正，你更是魔胎轉(zhuǎn)世，我不能、不能把茅山術(shù)留給你們，希望你不要、不要怪我。”

　　“嗯，我不怪你?！标惱^文握著四目干瘦的能摸出骨頭的手掌，眼睛有些發(fā)熱。

　　“我多希望，是我死后，再收到這封信，而不是……”四目眼角的淚珠終于滾下來，他露出了后半輩子唯一一次脆弱的表情。

　　“記住、記住，把我燒了，骨灰、骨……”

　　陳繼文握著無力癱軟的手掌，仰頭看向天花板，心中有很多滋味，難以言喻，好一會，他才感覺眼中濕熱的感覺消退，低頭道：“是，四目叔叔，我都記下了?！?p>　　“只可惜我這個魔胎要為禍人間了，你卻再也不能對我說出‘劍下不留情’，嘿，時間啊……”

　　……

　　送走四目后，一切都提上日程。

　　陳繼文依照遺囑，把四目的尸體火化，將骨灰和初六的牌位寄存在孟英那里，這小子升遷的速度非?？欤缃褚彩莻€幫辦了，只不過他膽子小了些，幫辦估計(jì)也就到頭了，已經(jīng)四十多歲眼看就五十歲的他，一輩子都沒什么念頭了，兒子正在上學(xué)，聽說學(xué)習(xí)成績不怎么樣，馬上也要加入警界了。

　　孟英唯一的好就是還算專一，在這個能夠名正言順娶妾的港島，他這一輩子都只有一個老婆，就是當(dāng)年家樂和箐箐走時沒有趕上的那個婚禮娶的老婆。

　　這一點(diǎn)比隔壁鄰居蔣大哥好太多了，有錢之后，這家伙整個三妻四妾，每天亂哄哄的，可惜還是只有一個兒子，甚至于這個兒子都體弱多病，不得不讓兒子也走上修行路現(xiàn)在才健健康康的上學(xué)，他除了尊師重道以及知恩圖報(bào)以外，基本上沒什么優(yōu)點(diǎn)。

　　四目的葬禮結(jié)束后，陳繼文就變賣了所有家當(dāng)，那些初六留下的金銀珠寶，四目留下的金條，房子也賣給了蔣大哥，辭掉通過孟英在警局找來的閑職，然后買好船票，準(zhǔn)備出發(fā)。

　　登船這天，碼頭。

　　“十一……”孟英已經(jīng)有些老態(tài)，年輕時他跟著排長撞過不少鬼，折了不少壽，如果不是調(diào)理的好，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快不行了，“我還指望你小子給我送終呢，千萬別像家樂和箐箐一樣……”他很是不舍。

　　“放心吧，我還要回去拿走我?guī)煾傅呐莆贿€有骨灰呢?！标惱^文和孟英擁抱一下，笑道。

　　“你……”孟英嘆了口氣，“你有把握嗎？”

　　陳繼文搖搖頭，他的覺知哪怕是二十多年后的現(xiàn)在，都沒有完成，倒不是說五感的體驗(yàn)上出現(xiàn)問題，而是心境和身體的不配合。

　　魔胎的身份讓他難以從中生出屬于這具身體的‘意識’，心境上更加難以體會所謂的大愛和因果，所以，他這一去是沒有任何把握的。

　　“嗚~”汽笛聲響起。

　　“再會?！标惱^文道了一聲，提上箱子，朝著登船口走去。

　　“再會。”孟英看著陳繼文那堅(jiān)定的背影，大聲道。

　　只可惜他們心中都明白，無論如何，他們都沒有再見的機(jī)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