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嬤嬤已經(jīng)氣得說不出話了,憋了半晌,只恨出一聲:“淑妃的好兒子!”
那水上回廊眼見已在身前,她卻忽然站住了腳,領(lǐng)著這群人靜靜觀望了片刻,又轉(zhuǎn)對一旁囑咐道:“在此守著?!闭f完便轉(zhuǎn)身往回去了。
星羅泊上熱鬧依舊。大家玩得不亦樂乎,時不時便有些哄笑和嘻鬧傳來。
方才告密的宮女,一心忐忑卻不明所以,也只能在原地等著,不敢輕舉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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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嬤嬤折回宮中,將方才看到的情形仔細(xì)說了一回。
“……那湖邊瞧著是亂的,仔細(xì)看來,卻又有著幾分章法。小爵爺在盯著人做什么題目,好像是個判官,贏了的便會前往回廊。岸上的各個入口有宮人捧著紅繩系著的荷花與荷葉,不論男女,可隨意挑選一支,尋著紅繩往湖心走。若是抽中了同一條線,兩人便可從九皇子處領(lǐng)到一物,再往那……顏姑娘處去取東西?!?p> 難得兩個兒子都在,皇后不聲不響的看著他們二人對弈,咬了口糕點細(xì)細(xì)品著。
太子落下一枚棋子,開口問道:“取得什么?”
“隔著有些遠(yuǎn)。老奴沒看清楚。”龐嬤嬤說著就低了頭,只擔(dān)心這位動怒。
沒想到太子卻只是笑了一聲,把玩著手里的棋子道:“這么多年了,孤從來就不樂意去這宮宴,只覺得沒意思。這個……顏綏寧,倒是有趣?!闭f完丟下了棋子,儼然是不打算繼續(xù)了。
對面的七皇子跟著放下棋子。一旁伺候的宮女已將凈手的水調(diào)好送了過去。
太子丟下擦手的軟帛道:“時辰也差不多了。依孤看,嬤嬤也不必再辛苦回去,索性讓他們那些小輩全都撒開玩?zhèn)€痛快。待午膳之后,小憩回來。咱們再一同過去,瞧瞧。”說完側(cè)身看了眼龐嬤嬤,目光轉(zhuǎn)落在皇后身上。
皇后把果子遞給身邊的小兒子,難得笑得慈祥和善。
她自然懂得太子的心思,更明白這話里的意思,瞥了龐嬤嬤一眼,臉上依舊是微微的笑。
這位侍奉了幾十年的老奴直接領(lǐng)命出去,招手喚過一名宮女,低聲吩咐著如此這般,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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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良王府不知怎得,府門緊閉,等了半晌,已經(jīng)日頭高掛了也不見有動靜,就連后門都未見每日采買的人出來。
受命出宮送信的小太監(jiān)在外頭急的無頭蒼蠅一般亂轉(zhuǎn),眼看著時辰不多,無奈折回時,發(fā)現(xiàn)車?yán)锞谷蛔鴤€白衣公子。
“不知公公找誰?”
小太監(jiān)將他打量一回。
白衣金冠,長相陰柔,氣質(zhì)不俗。不光臉長得漂亮,神色里竟難得有幾分真誠。
這條街平素少有路人,大抵還是與良王府有些關(guān)系……
他試著搪塞:“傳個話罷了?!闭f罷便想將人請下去。沒想到對方伸出手來虛扶一把,直接攔在了面前。
“不知是什么話?”
小太監(jiān)看著這人手心里的牌子,總算松了口氣,招手讓他附耳過來,低語幾句。
曾法書落車之后,望著那馬車朝東南去了,低頭想了一回,自言自語道:“難道會是去找他?”腳下已急步跟了過去。
*
午膳時分。
說好了的分席,也被改為了一男一女的間隔混坐。
一群宮人將中間的屏風(fēng)撤了,座位也都給了眾人自己選。
一開始還是無人上前,還是那個彈琵琶的女子主動走來坐在了柳禎煦身側(cè),公子們看見也跟著動了,其余的女子才陸陸續(xù)續(xù)的走了進來。
這樣的安排很有意思,不論誰與誰挨著,桌面上都是眼神亂飛。怎么瞧都有得琢磨。
謝從安看得有趣,右手坐著的柳禎煦卻在隔著她跟王炔耳語:“你就放她這樣鬧,等等可有好果子吃?!?p> 她伸手將人推開,瞥了眼王炔身邊的女子,認(rèn)出是方才主動與他請安的一個,默默記了下來,“咱們先玩一場猜謎,再用菜名作詩,最后便可以拆袋子了。”
王炔將她從桌下遞來的袋子抓在手心掂了掂。
沒什么重量,想來又是些寫好的紙。
“還是同先前一樣,記著贏了的次數(shù),最后來換自己想要的東西?”
“是?!敝x從安對著他彎了彎眼睛。
方才的那些安排,他初看之時還以為離不開些男男女女之事,也跟著擔(dān)心了一回,可是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里頭的不同。
謝從安竟然帶頭去拿荷葉,很快也出現(xiàn)了女子上前射題的。
難得皇后今次請了不少新人,他又想辦法困住了妹妹。不然那些貴女們可不見得會聽她的。
今日這一鬧,怎么瞧這個謝家少主像是有些計算在里頭。每年這宮宴是干什么用,他心里自然清楚,此刻也難免有了些期待。
“最后拔頭籌的呢?你準(zhǔn)備如何安排?”王炔看著埋頭吃東西的謝從安,心跳已經(jīng)不大安分了。
謝從安正在斟酌著這一口是吃咸還是吃酸,頭也不抬道:“難道還用我來?”
柳禎煦見王炔無話,以為是他沒聽懂,便插了句嘴道:“自然是登閣望月?!?p> 王炔難掩心喜,追問一句:“那你要和誰去?”
謝從安這次回過頭去正經(jīng)將他看了一回,送到嘴邊的餌塊挪開一瞬,又笑了一笑,“反正不是和你?!?p> 王炔被噎的只能打開扇子扭頭望向外側(cè),“今日實在是奇了,龐嬤嬤走了大半日也不曾回來,竟然就由著咱們這樣鬧。”
柳禎煦道:“沒什么奇怪的。宮中各項事務(wù)都要按著規(guī)矩來。誰會沒事來折騰這些。他們自然是想也想不到。”
王炔忽然回頭。兩人對視一眼,目光一起落在了謝從安身上。
中間這個人雖在忙著吃,也知道左右兩個心里想的和嘴里說的完全不同。
都是宮里浸出來的人精,竟然還在此處說些不疼不癢的給她聽。
“你們可是不餓?”謝從安懶懶問了一聲。
王炔笑笑,起身喚來宮人,按她方才說的交代著后續(xù)安排。
柳禎煦看了眼面前的菜肴,依舊沒動筷子,“我不餓?!庇謬诟浪骸澳闵俪孕?,等等等休憩的時候我再帶你去吃點別的?!?p> 謝從安的動作便慢了下來。
這宮宴如她所想,一點也不好吃,又冷又沒什么滋味,還不如颯岳高閣的小炒。
那日沐在陽光中的和善笑臉在心間一閃而過,謝從安沒氣力的咕噥一句:“可我現(xiàn)在肚子餓???”說完又拿起一塊糕點,又不想吃,便小口咬下了一角,抬起頭的瞬間,驚覺這一整桌只有她一個在吃,余下不論男女都只是端正坐著,有些湊在一起說話,有些則像是看笑話似的看著她,還有一些滿臉尷尬,眼神遠(yuǎn)躲著她這處的。
……
老天鵝啊……索性就當(dāng)他們都是在等著王炔放題吧。
謝從安閉上眼睛,在心里自我安慰一回,放下了手里的糕點。
“這可是你說的。等等別忘了叫我?!?p> 柳禎煦看著她那副嘟嘟囔囔的樣子,像個犯了錯又不甘心的小孩子,忽然懂了鄭如之的喜愛。
她不是那種愿意把自己捏成的淑女樣子的人。鄭如之自小便游歷山川,足跡踏過大半大乾國土,卻終因家族落敗,被困在這長安城的墻宇之內(nèi)。若能得一個性情似她這般灑脫自然的女子陪伴左右,的確會好一些。
“我答應(yīng)了今日罩著你,你可得好好謝我?!?p> 身邊人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謝從安轉(zhuǎn)頭道:“你想干什么?”
柳禎煦又是一副故作神秘的樣子:“現(xiàn)下不好多說。之后再跟你討要?!?p> 謝從安摸摸耳朵上的墜子,直愣愣道:“我沒錢?!?p> 柳禎煦看了看她耳朵上那串華貴的八寶,一下子沒繃住笑:“我也不缺錢?!?p> “那你想要什么?”
纖細(xì)的手指撥動耳墜,又摸了摸手腕上一條系了花結(jié)的彩色碧璽,那雙眼睛明顯沒有放松警惕,還是緊緊的將他盯著。
“我只要你幫我做件事?!绷濎阋琅f笑著不說。
“行?!敝x從安點了點頭,舉起手指道:“但是,殺人越貨的不行,違背我做人本心的不行。總之,你要想做什么,還是得看我當(dāng)時樂不樂意?!?p> 她一開口就是這樣長的一串。柳禎煦自然也聽出了里頭的名堂,卻還是笑著點了點頭。
謝從安知道他是真的沒有惡意,便伸出手,彎了眼睛道:“成交?!?p> 柳禎煦肩后突然冒出來個小腦袋瓜。
謝從安認(rèn)出是那個粉衫裙的小丫頭。
柳禎煦知道旁邊這女子從方才坐下就一直探頭探腦的偷聽他們說話。
謝從安卻是有意帶她一起玩的,探身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盧英。我叫盧英。顏姐姐要記得我。”
對方伸出手將她一把抓住,那殷切的模樣讓謝從安有點懷疑這人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不過她每次說話都是副真誠無懼的樣子,答什么也都異常利落,實在不像是有所隱瞞,至于眼神嘛,總是會不自覺的就飄向身前。
謝從安明白了一些,抿著唇點了點頭。
她只是有些奇怪什么樣的家庭會給女兒起一個盧英這樣帥氣的名字,又鬧了身粉衫長裙來參加宮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