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館內(nèi),假王爺休憩的房中。
林依瑤仍然維持著那副中年男子的裝扮,只身坐在桌前。
她的面前鋪展著一張畫像,尺寸要比尋常見的大上許多。上頭是一個穿著紅衣的女子正在翩翩起舞。身姿容貌都栩栩如生,仿佛這世上真有此人。
認識的只需一眼就能認出,那正是笙歌的模樣。
因她最擅易容,方才一見曲竹就知道此人曾服用過改換容貌氣質(zhì)的骷藥。如今雖已停用,眉宇間還是有些別扭,卻也可以憑借骨相確認她就是畫像上的女子。
當時那人日夜兼程趕往巫峽,為的就是要救下這個因擾亂宮廷宴席而被賜死的舞姬。
可是如此重要之人,又怎會連容顏都未經(jīng)掩飾,堂而皇之的出現(xiàn)在這陵化縣城里呢?
若不是身份不符,她真的要懷疑他是要用這江南府的地界來金屋藏嬌了。
林依瑤冷哼一聲,卻止不住心底的酸意上涌,目光落在那畫像上頭,覺得越發(fā)難受,索性轉(zhuǎn)過臉去不看。
還有那個林黛玉……
這舞姬的身份如此微妙,此人卻一出現(xiàn)就與之親密異常,兩人想必是舊相識。
一個常年被豢養(yǎng)在溫泉行宮里取樂的舞姬,她若有舊友……
林依瑤的手指輕輕敲在桌上,憶起之前反復看過的笙歌生平紀事,突然之間變了臉色。
“來人。”
房門應聲而開,匆匆進來二人。
走在前頭的侍女瞥見桌上的畫像先是一驚,慌忙斂目低頭。后頭跟來的人晃過一笑,上前行禮道:“王爺,小人來打擾了。”
驚見來人,林依瑤的眼中有厲色一閃而過,隨即浮上三分歡喜,瞥向門外吩咐侍衛(wèi):“本王等的著急,若是書信送到了便即刻告知于我?!?p> 侍衛(wèi)應下,侍女屏退。
她瞥一眼一旁站著發(fā)愣的謝從安,心知這是因為看到了桌上畫像的緣故,唇角微微一動,假裝無事道:“林姑娘這是尋本王有事?”
謝從安此刻的心里正亂成一片。
畫像上的笙歌正是被賜死當夜的妝扮。
火紅的紗裙上綴滿金鈴,耳畔仿佛還能聽見那晚的鼓點和鈴音。
只怪那畫像太過真實,如同照片一般,神韻兼具,連舞蹈的姿勢也無半分偏差,讓她在看見的瞬間頭發(fā)根兒都豎了起來。
“林小姐?”
面前的畫像突然移動。
謝從安回過神來,僵硬著笑道:“我也無事,是想與王爺閑聊幾句?!?p> “好啊。聊些什么?”林依瑤對面前這個自動送上門來的收獲十分滿意,“不如就聊聊林姑娘和曲竹姑娘是怎么認識的?”
謝從安沒料到自己會先被將軍,在腦中瘋狂編織著答案:“幼年相識。”
“這么說,曲竹姑娘也是姑蘇人?”林依瑤一邊倒茶,抬眸瞥來一眼。
謝從安心底頓時一慌,假笑道:“若說這些,難免會涉及她的傷心往事。王爺憐香惜玉的,還是別問那么清楚了。”
笙歌是個官家小姐的出身,因家人獲罪才入的賤籍。
這樣說,或許也能混得過去。
對面頓了頓,道:“只是想多打聽些關(guān)于她的事情罷了。”
“對于心中向往之人,總有去多了解一些的沖動。我懂、我懂?!敝x從安接過茶水,順勢一應,卻沒想到自己會無心中的。
對面的林依瑤臉色微紅,垂下了眼簾。
謝從安卻以為是這假王爺少男懷春,先是覺得好笑,又莫名覺得好玩,一來一往間對他的敵意倒消解不少,佯裝活潑道:“王爺想不想知道曲竹姑娘都喜歡什么?做為她的閨中密友,我肯定可以幫你一幫?!?p> 林依瑤也依計擺出一副驚喜非常、悉心受教的模樣,“林姑娘快快請講?!?p> 謝從安一口氣洋洋灑灑的說出不少方才跟侍女們打聽到的首飾名稱,“……她就愛這些。女子嘛,總是醉心裝扮。愿為悅己者容?!彼f著話還笑得曖昧,很有幾分笙歌早已心醉神迷,只因害羞才讓友人來幫忙傳信的意思。
林依瑤配合的很,當即點頭答應,又將侍衛(wèi)喚來吩咐道:“去讓他們多備些長安流行的首飾和珠寶,快馬加鞭的送來?!蹦┝藪吡搜勰钱嬒瘢谝痪洌骸岸噙x些紅色寶石,本王就愛看她穿紅色!”
“對!笙歌穿紅色好看!”謝從安難掩雀躍。
紅寶石在這個時候可大多都是上等貨色。扶風館可是要發(fā)達了!
“笙歌?”
望見對面看來的眼神,謝從安猛然驚醒,連忙坐下,慌著解釋道:“小名,小名?!?p> 林依瑤忍住笑意,也繼續(xù)表演著欣喜非常,“原來如此。那我以后也就如此喚她,豈不更加親近。”
“千萬別?!敝x從安嚇得連忙擺手,重新堆起笑道:“王爺要記得,您與笙歌是天作之合,心意相通。小人可沒有告訴你任何事,您之所以能恰巧都備上她喜歡的東西,不過都是緣分使然,就是傳說中的那種,天生一對!”
林依瑤看著她額頭那層細汗,只當全未懷疑,連聲應下,笑得合不攏嘴,搓了搓手道:“除了這些呢?現(xiàn)下本王手邊就沒什么可以送的么?這首飾還要再等,著實不美。”
這幾句話讓謝從安喜出望外,“不如,就把第一局的那串琥珀珠也送了她吧。我瞧她當時也是喜歡的。”說完去看對方表情,見他毫無波瀾便應了,又道:“不過也不著急。我還想問一問,王爺這串珠子是從哪里得來的?”
擔心會驚跑了上鉤的魚兒,林依瑤特意緩了一緩,狀似隨意道:“你問這個做什么?”
謝從安瞧著對方的眼睛,話音一轉(zhuǎn),端出個萬能的應對:“我瞧著那東西也喜歡的緊?!?p> “如此,可惜。”林依瑤面露惋惜,“只是這東西罕見,不然也能送一個給林姑娘作為謝禮。”
謝從安忙又客氣幾句,“這樣難得的寶貝,得不到才該是尋常。小人今日來此也是想多聽聽您這些寶貝的來歷,以后也好出去跟人吹噓炫耀。姐妹的福氣也是小人我的福氣,都是一樣的?!?p> 那雙黑白分明的杏眼笑得十分努力,都快要看不見了。
林依瑤一時更覺得這女子有趣,故意問道:“還能有什么來歷,不就是從王府里出來的東西?!?p> “不知是哪個王府?”
眼見對面瞬間緊張起來,林依瑤將手一張,“你覺得是哪個王府?”
謝從安僵了一僵,忙又陪笑,“是我傻了。還能是哪個王府呢?!痹捯粢晦D(zhuǎn)道:“還未問過王爺,不知您平日與寧王府里可有來往?”
林依瑤放下茶道:“林姑娘似是對長安的官場很感興趣,這是在關(guān)切心上人的仕途將來么?”
謝從安心底猛被戳痛,卻只能繼續(xù)假笑,“這是哪里來的傳言。小人不過是早年間聽說好似寧王妃有一串十成光的琥珀珠,還是王爺與皇帝下棋贏來的。只因不知這故事真假,所以才會好奇的跑過來問上一問。畢竟這品相絕佳的琥珀珠千載難逢,一下子就能有兩串,難免會生出好奇。”
“皇家親眷的故事,竟也能傳得這樣遠么?!绷忠垃幱幸飧锌痪洌吭诹艘伪成?,瞥去一眼后,又突然丟出一句別有深意的話,“本王勸林姑娘往后還是多多注意,好奇可不是什么好事。”
謝從安只能再次陪笑,又過了一陣子尋著借口退出房去,心內(nèi)已確認此人與良王的關(guān)系匪淺。
可若同樣也是良王這邊的人,又怎會找到笙歌這里來搗亂……
眼下長安城里正是云波詭譎之時,這人不是等于在給他找麻煩么?
所以大boss對此人放任,到底是為了什么,怎么就莫名有種寵溺感呢……
謝從安忍住惡寒,敲了敲自己胡思亂想的腦袋。
“還是找笙歌去吧。”
*
方才的房中,侍衛(wèi)已送入一封信來,又附在假王爺?shù)亩叺驼Z幾句。
“當真?”林依瑤一臉的不可置信,“你確定那人沒有撒謊?”
“是手下的人前幾日在館中聽來的消息,已經(jīng)去信與樓中確認了。雖然還未回信,但大抵是不會錯的。”
林依瑤若有所思,一副不得其解的樣子,最終冷笑一聲,展信細讀后又驚訝良久,喃喃自語道:“竟然真的是這樣?!?p> 他究竟要做什么?
“難道說他在意的其實一直是這個謝家姑娘?”
侍衛(wèi)瞧了眼座上的臉色才繼續(xù)道:“方才還帶來一句話,黃先生問咱們第三局的寶貝可曾選好?!?p> 林依瑤忽然勾起唇角,只是笑未入眼,“已經(jīng)選好了。你且將我的話帶回去,讓他們安排著與那些首飾一起送來?!?p> “還有一事?!?p> 侍衛(wèi)悄悄地再確認一回主子臉色,遲疑著道:“琴果姑娘不肯在房里思過。鬧著非要過來見您。”
“這個丫頭,都被困在屋子里了還不知道小心?!绷忠垃師o奈的嘆了口氣,“罷了,還是我親自回去一趟。你去將黃先生喚回來。若是當真讓她來了此處,只怕會被那個林,發(fā)現(xiàn)不妥?!?p> 侍衛(wèi)機靈,一下子聽出主子的在意。
明明是奔著曲竹姑娘來的,為何又會忽然在意起這位林姑娘。
林依瑤見侍衛(wèi)并未退下,直接問道:“怎么?”
侍衛(wèi)為了遮掩自己的發(fā)呆,忙借口道:“方才那個林姑娘說漏了不少消息,主上應當是對她和曲竹姑娘的身份都有數(shù)了。”
沒想到主子忽然沉默下來,起身拂了拂衣擺道:“走吧。我們回去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