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難得晴朗,果然就是個盤算好的黃道吉日。風(fēng)雪早在三日前已經(jīng)停下,此時的賞春閣玉階砌雪,月灑瓊樓。
閣樓一層的房門口掛著個牌子,寫著金鑲玉。
據(jù)說這地方是特意用來接待貴客的,無事不開。門上掛著碩大的門鎖,兩排大窗處卻留著縫隙。仔細瞧了便會發(fā)現(xiàn),窗欄底下都扣著木條鎖,將打開的窗縫卡的死死的。
謝從安倚靠在窗縫前頭捏著酒杯,一臉的百無聊賴。屋內(nèi)只關(guān)了她一個,透著那被卡死的窗縫瞧著外頭一寸可見的風(fēng)景,腦袋里仍是一抽一抽的疼。
她瞇起雙眼,將杯里的酒一口喝干。
屋里的炭盆已燒足了一日,暖的仿佛夏末被曬足了的陽光房??紤]到安全,她只能扒在窗子前頭,偶爾呼吸幾口外頭的涼風(fēng)透氣。
病才將將養(yǎng)得七七八八,一下子又被困的寸步難行,稍微累些便是頭暈眼花的,半分腦筋都轉(zhuǎn)不動。
今日一早就沒見到櫻桃了,也不知她會去了哪里。
外頭院子空空蕩蕩,無半點絲竹之聲,連樓上的水仙主仆都莫名安靜,若不是身后那一桌豪華的盛宴還像個意思,誰能猜出這是個要賣掉她謝家千金忠義侯府之女謝從安的花期?
滿心憋悶難以言說,謝從安張了幾回嘴,終是沒忍住罵了句:“什么待遇?!?p> 一張臉突然出現(xiàn)在窗縫處,瞪著眼睛朝里罵道:“看什么!進去等著!”
認(rèn)出華娘子的聲音,她即刻老實的退了幾步。
下一刻,房門大敞,紅紫相間的人影匆匆進來,身后竟然跟著一架屏風(fēng)。
這樣冷的天氣,小四小五累的滿頭是汗,兩人聽著指揮,直接將東西安置在了方才謝從安扒著的大窗前,將那窗縫擋了個嚴(yán)實。
這也太小心了。謝從安氣得暗罵。
主人家卻瞧著甚是滿意,又對四五道:“去將里頭的床榻也挪出來?!?p> 這間金鑲玉只留著幾根承重的柱子,打通了整個一樓,沒多少家具擺設(shè),顯得尤其空闊。左耳房中是明朝琴和幾排書架,右耳房中除了那桌豪華宴席,便是擺在畫著春風(fēng)南渡的屏風(fēng)后,大的可以同時睡下三四個人的楠木床了。
謝從安不可置信的望著三人背影,卻又覺得好似也沒什么奇怪,胡思亂想中手里的酒杯被奪了去,一張放大的臉朝她兇道:“少想再借著醉酒作妖!今日若不把人伺候好了,你可掂量有沒有明日!”
自從故意鬧事磕破了腦袋,華娘子那里對她再沒了好臉色。
沒有情面的日子倒也簡單,她本就需要養(yǎng)病,平日也盡量躲著,什么不做也混到了今日。
那楠木大床當(dāng)是多年未曾挪動過了,四五兩個花了不少功夫都紋絲未動,累坐在地上直喘,“華娘子,咱們喝口水歇一會兒再來吧,這回是真的搬不動了?!?p> 華娘子面色不善的揮了揮手,連罵幾句快滾,自己也跟在他們后頭出去,臨到門外又回頭將謝從安打量一遍,目光犀利,卻也再沒多話,利落的扣上了門鎖。
聽著外頭哐當(dāng)亂響的鎖鏈聲,謝從安緩緩的嘆出一口長氣。
瞧那神色,魚兒似是還未到呢……
外頭的人一走,她便竄去了屏風(fēng)邊上,試圖去夠方才的窗縫,心里還嘀咕著:那么小心,難道是這窗子可以打開?
可惜空間狹窄,試了多次都觸不到外頭的木鎖。
艱難的屢屢失敗中,指尖突然觸及一片布帛。
她先是一愣,探了探頭發(fā)現(xiàn)什么也看不著,索性將手往外一抓。
窗外真的站著個人!
“櫻桃!”
她攥著衣角激動的喊出了聲,沒想到對方并未回應(yīng),細捻了捻指尖的布料,忽然間福至心靈,“江湖客。大俠,是你么?”手指忽然痛的鉆心,她眼含熱淚卻不肯松手,“大俠你幫一幫我。我認(rèn)識綠珠夫人,你若救我,夫人必有重謝,你前途無量啊?!?p> 回答她的是指尖處又一陣?yán)础?p> 謝從安不甘心的縮回手,沖著窗外喊道:“要知道我是個不省事的,必然會搞出名堂來。你若不肯幫忙,若我往后成了貴人的心頭好,必然會要你好看!若你肯幫我,待我能掙到什么好處,自然也會對你報恩償還!”
她急得是語無倫次,也分不清自己在干什么,只等著外頭再沒了動靜,急的在屋里跺起腳來。
綠珠夫人的身份難道真的不管用?還是說她的殺身之禍就在后頭……
還未想出個頭緒,小四和小五已經(jīng)轉(zhuǎn)回。
兩人又試了幾次不成,便想法子偷懶,賊頭賊腦的喊著號子,將外廳那一桌酒宴挪到了大床的屏風(fēng)前頭。
“不過就是圖個方便,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么?!?p> 大概還是心虛,小四故意湊來跟謝從安搭話。小五比著他兄弟明顯憨了些,站在一旁只是陪著笑。
謝從安正在懊惱。綠珠夫人這般的身份,任誰聽了不趕緊救下她去求好處,怎會就這么喪的撞上了那萬分之一的可能。
一想到喪失生機,她也無意理會四五兩個,不管不顧的席地而坐,失魂落魄。
見她如此,四五便自己走了,誰知不過片刻,有一個又折了回來。
“姑娘,前頭來了個俊俏公子,長相十分的禮貌體面,說是要來拜師學(xué)些詞曲,文鄒鄒的也算討喜,還說若是不方便,他就是將人直接買走亦可。你若真想從這里逃出去,不如就與他遞個信物,我好幫著你送去說合。畢竟,”小四頓了頓又扭頭去看耳房中的那桌酒席,“這華娘子安排的貴客,究竟不知是神是鬼,比起榮華富貴,還是性命緊要些。你說呢?”
小四的面相不如小五敦厚,眉峰鼻骨倒也生的俐落提拔。他時常愛笑,難得說話時眉頭竟微微鎖著,瞧去便似確有幾分真誠之意。
這樣一根救命稻草遞來,謝從安已來不及細想,只記得他說了“拜師詞曲”兩句,忙的爬起身來寫了封東西,好好封起遞了過去。
小四接過信箋看也不看,只是瞧著她笑嘻嘻的伸出手,從發(fā)髻上拔出支金簪,道:“留個信物吧,故事里不都這樣寫的?!?p> 謝從安本也不在乎,只是催他快去,沒想到等了許久,等來了瞧著比她還要忐忑的華娘子,心中生疑之外,已然涼了半截。
見了謝從安那不雅的坐姿,華娘子咬著牙將她一把拎起,搡到了床上。
謝從安還未掙扎,發(fā)覺有東西喂入口中,覺察到那苦辣之氣,下意識要吐,卻被扣住了咽喉,不自主的將東西咽了下去。
華娘子的目光狠辣,一手按住她肩膀?qū)⒁粔鼐乒嗔讼氯?,確認(rèn)她將藥丸吞下才道:“不想死就安生些!”
那酒又嗆又辣,把謝從安難受的不輕。只是華娘子前后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還未想清楚,吃下的東西已然生效,她整個人如同爛泥一般軟了下去。
饒是如此,華娘子還動手鎖了幾處大穴。
混沌之中,那張涂滿脂粉的臉慢慢靠近,耳畔響起一種讓她難受的嗡嗡聲:“老實將人伺候好,明日你便是貴人了?!?p> 床帳層層垂落,隔絕出一方天地,外頭連炭火燈燭的嗶啵聲都聽不見了,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周圍靜的仿佛整個世界都是一灘死水,沒有了任何活物,漫長的等待中,謝從安聽著自己的心跳,仿佛漸漸溺入水中。
過了似有半生那么久,終于在這片死一般的寧靜中,驚起輕微波瀾。
她努力的睜開眼,迷迷糊糊的瞧見床邊站著一個人。
細白修長的手指扶著帳簾,另一手中拎著的是從桌上取來的酒壺。水墨畫似的眉眼,漆黑凌厲,正眨也不眨的盯著她。
那是一張極為俊俏的臉,白皙到幾乎透明,濃重的眉峰和紅艷的唇色削去了病弱之態(tài),精致的仿若電腦按照比例算好,制作出來的假人。
被這樣好看的人盯著,不適時的引出了謝從安多年未有的羞澀。她臉頰耳根具已是燙的,忽然記起此刻自己的衣領(lǐng)還敞著,便想抬手遮一遮,可手腳半分也不聽使喚。
“今夜實在是可惜。”
對方忽然搖了搖頭,嗓音帶笑,清澈悅耳,仿佛冷泉入心,泛起點點漣漪。
還沒明白發(fā)生了什么的謝從安,下一秒就被對方攬進了懷里。撲面而來的清冷香氣中夾雜著一股幽然難言的熟悉,讓她在多了幾分清醒后心頭悸動,仿佛抓住了什么。
手腳具被摸了一遍,卻并未有被冒犯的感覺。
她稀里糊涂的反思著自己該不該生氣,忽然意識到此人只是在為自己解穴,驚訝的來不及細想,口中又被塞了顆藥丸。
馥郁的香氣瞬時在口鼻間蔓延開,帶有薄荷的涼意。
溫?zé)岬恼菩暮鋈桓苍谒缴?,連這人的手上都沾染了那清冷又熟悉的香氣。
謝從安心內(nèi)篤定,情緒也慢慢平靜下來。
對方直勾勾的盯著她瞧,眼中的笑意濃濃不散,又帶著絲故意的淘氣,竟讓她看出幾分自己的影子。
“吃下去,睡一覺,便好了?!?p> 這樣古怪的情形之下,她竟然真的聽從了對方的話,乖乖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