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老頭!”
見謝從安莫名被懟,韓玉氣的直接站起來罵人:“你可知道夫人前時離家正是為了你的清白。她為此還親自帶人去了康州,你這老頭真真是不識好歹!”
謝廣被罵的愣住,嘴唇顫顫巍巍的,半晌沒說出話來。
這些日子他一直被關(guān)在偏院之內(nèi),因有家主的特殊交代,并未遭受任何虐待。有幾日聽到了外頭磕牙,說家主離府不曾守孝,還以為是些胡說八道,此刻親耳聽到了其中內(nèi)情,感動的無以復加,愧疚之下,反倒更有些不堪重負,瞧上去憔悴無比。
“老奴何德何能,家主為何一定要將時間花在我這里,只管判我個死罪,送了見官,好好過你該有日子,何樂不為!”
頃刻之間,謝廣淚如雨下,那種恨不能懂的語氣讓人生氣又摸不著頭腦。
眼看著一旁的謝從安也是無聲落淚,韓玉只能皺眉,毫無辦法。
“謝伯是爺爺看重的人。”謝從安咬牙忍淚道:“我已未能護得他老人家周全,更不能將你也一起糊涂搭上了。如今我既已錯了,便要盡力彌補,所以斷不會將此案輕判。不然,只怕,以后……無顏去見爺爺呢?!?p> 謝從安試圖安撫,擠出一個笑臉。謝廣見了更生愧疚,苦笑道:“你們這對爺孫,真真是親生?!?p> “從安不明,謝伯既然連死都不怕了,又何妨再信我一回。”
謝從安眼含熱淚,“我只想知道爺爺走前都經(jīng)歷了什么,為何不能直接告訴我呢?”
這一屋子的哭聲讓人壓抑無比。那些懸而未絕的疑思,讓她的心海隨著老人的神色起起伏伏。
終于,謝廣像是下定了決心,朝著祠堂的方向跪下,鄭重的磕了頭,抹淚道:“那日,我整理出了尹閣主從康州送來的東西,趁夜入了興水閣,正欲與侯爺相告,卻遇上一人也忽來問安……”
“影衛(wèi)為何沒有回稟?”
謝從安的眉頭豎立,怒氣更多于緊張,這便是第一處無論她怎樣都想不通的地方。
“謝廣有罪?!?p> 老人垂淚道:“當日之事因涉及影閣,我便請侯爺親自撤去了閑鶴亭附近的影衛(wèi)。”
再次提起此事,老人仍是悔恨莫及,“老奴只怕三閣內(nèi)亂必要引出其他災禍,擔心侯爺不肯理會這些,所性便將此事說的嚴重,提醒他莫要聽之任之。沒想到,反倒是我自己的安排出錯,害了侯爺。”
謝從安此刻已經(jīng)明了爺爺放任三閣生亂的緣由,便未糾結(jié),只是知道爺爺連身旁侍奉多年的老仆都瞞著,難免還是有些驚訝,開口勸道:“謝伯無需過分自責。只不知那忽然來問安的是誰?”
老人嘆了口氣,“謝勛,謝百里?!?p> “怎會是他!”
在場人中,大驚失色的不單是謝從安,就連韓玉也沒想到竟然會是這個人。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曾經(jīng)被鄭和宜直接丟出幽蘭苑的讀書人,竟然帶著碗毒藥闖進入興水閣,害死了老侯爺?
謝從安呆呆愣著,臉上滿是淚水,如同被人打懵了,口中不停念著“怎么可能”,心中是萬分的后悔。
謝勛可是她親自帶回侯府的人。
楊氏卻擔心謝從安不信,連忙解釋道:“此事的確是謝勛干的。因刑獄大牢中蘇姑娘遇害,謝元風沒少對他煽風點火,說了你不少的壞話。這人早就恨透了你們祖孫,能做下此事也并不奇怪?!?p> 韓玉見狀,提起其中最難解的一環(huán):“那毒物刺鼻,極易分辨。閑鶴亭又有眾多侍奉的仆從在內(nèi),難道他們是一起硬逼著侯爺服毒的嗎?”
此問一出,謝廣頓時泣立難言,連連擺手,身旁的兩個小童忙將他扶住。
楊氏卻插嘴道:“此事我也知道。當晚的興水閣中除了謝廣,的確還有不少仆從在場,謝勛一進去就被發(fā)現(xiàn)了……但是,他拿捏了家主……”她說著回頭看了看謝從安,話音瞬間低了下去:“他是用家主威脅侯爺服毒的。”
一屋子的驚異之下,謝廣用力的捶著胸口,勉強說出話來:“家主曾在圍獵之前就提過,疑心自己是入了誰人的圈套。侯爺也因此一直記掛著家主的安危。五房與晉王的來往并非一日,此次圍獵期間,更有諸多動靜。侯爺推測其中有些必然又是針對家主去的,便擔心這兩人聯(lián)手,會讓家主在外涉險。畢竟上次刑部的大牢里……侯爺因未能及時覺察賊人手腳,壞了家主的康健……侯爺對此事一直后悔的很啊。”
“正是謝元風的耳目偷聽了家主和侯爺?shù)膶υ?,特意將此事告訴我們。謝勛下毒之事能做得這樣明目張膽,便是謝元風拿捏了侯爺對家主的愛護之心,他囑咐謝勛以家主的性命相逼,侯爺才會順從的服毒而亡?!睏钍险f著,已經(jīng)露出了怯懦。
然而謝從安只是模樣怔怔的,像是已經(jīng)傻了。
韓玉依然不解道:“且不論其中可能,謝元風又為何非要在此時去做這種事?侯爺年事已高,身患重疾,歲月不久,五房何苦還要再害上一條人命?”
楊氏一時無話。
她見謝從安滿臉是淚,想說清楚,又拿不準是否會惹得她哀中動怒,不敢再答。
韓玉勘破了這份心思,看了眼謝從安,提醒她道:“既說是來投誠,勸你還是將夫人心中的困惑都解了干凈。不要想不該想的,將實情說來便是。”
楊氏心知謝從安對他看中,這才繼續(xù)道:“不是不說,而是妾身也未明白其中緣由?;实蹥J點晉王在圍獵中承襲要務(wù),我們正應(yīng)好生輔佐,免生異端,往后的好事更是指日可待。待晉王贏得君心,自然也會跟著受益??墒遣恢獮楹危x元風執(zhí)意要在此時行事。這番動靜是連晉王都不知道的,我也沒敢告訴王妃?!?p> “謝元風的所有目的都是為了利益交換??墒沁^去所行諸事皆有把柄,在這緊張時刻,他更加關(guān)切自己若是敗露。若我猜的沒錯,他借著圍獵時我只身在外,掐斷了訊息逼爺爺去死,是想要倒逼晉王快些為他襲爵。因為五房之內(nèi)也不平靜,恐怕謝元風也落入了別人的設(shè)計。這根弦總是繃著,終歸要斷?!?p> 謝從安忽然開口解說著自己的推斷,樣子看上去已經(jīng)恢復了淡定。
楊氏忽然想起什么,搶白道:“……當日曾有人來報,說晉王上門與瑾瑜公子續(xù)話,謝元風因此還特意跑去前廳偷看。那夜他輾轉(zhuǎn)反側(cè),直到天光才勉強睡了一陣,往后起便是常常的唉聲嘆氣,可任憑我怎么問也不說什么……他從那時起就不大對勁!”
“所以,謝元風是怕晉王看中瑾瑜公子,將爵位轉(zhuǎn)送,自己竹籃打水,淪為墊腳石,這才起了下毒的心思。他要去了侯爺這靠山,再威脅夫人的家主之位,進而逼著晉王順水推舟。”韓玉嘆道:“果然是‘小人常戚戚’。”
“應(yīng)當是了!五七家主不在長安,他那么積極的要去張羅,我也是驚了一下子。往日里應(yīng)承族中事務(wù)時,可曾見他有過這般勤勉的心?這次連三房的人都被他暗地使了絆子給擋了回去,我只當他是為了在此時逞能,要刻意耍一耍威風呢?!?p> 楊氏越說越激動,后知后覺的嘆道:“所以太公這次過來,一直對他不大理會。瞧著是有些生氣的,但又沒當真對他說過什么……”
“在位者大多不喜歡不聽話的,太公也是如此。五房能支持謝元風,就能換掉謝元風,這也便是他緊張的由來。他私下計劃了謝勛下毒,此事如若敗露便是五房之恥,只怕族中做主要將這一支都除了也不為過。太公為著五房著想,只能先保他無恙,等風平浪靜后再慢慢收拾殘局。好一個連環(huán)計?!?p> 謝從安平靜的將所有分析婉婉道來,“所以,謝伯是因為自身愧疚才認了下毒之過,不肯做半分辯解?!?p> 謝廣聽罷雙手掩面,嚎啕大哭。
“我差點就錯過了真正的罪人。謝伯,你好糊涂?!?p> 謝從安的語氣十分平淡,若不是仍有淚水不?;洌泔@得與方才不勝悲痛的樣子判若兩人。
謝彩幫著茗煙扶起謝廣,口中不忿道:“小的斗膽,也說上幾句。”說著掃過兩個主子的面色,未見阻止,便大著膽子道:“那謝勛去了何處,咱們還是追得到的。”說著又看了看韓玉,“方才侍郎吩咐,咱們跟了五房偷溜出去的那個。小的們已經(jīng)確認了,人是往城郊的一所宅子去的,好似是五房幾個表親為著落腳租下的住處?!?p> “謝旌!”楊氏激動的呼喊出聲,“謝旌就在那里。謝元風總不待見這個表弟,但太公卻對他喜歡的緊。他每入長安都必然跟隨在太公身邊,這幾日就是因為躲著謝元風才沒來府上?!?p> “連替代的人選都是現(xiàn)成的,也難怪謝元風會如此急躁?!敝x從安喃喃自語道。
想起去年冬天在溫泉行宮時,第一次聽說謝旌這個名字,當時便是消息說他出發(fā)入了長安。
恍然記起那月余在巫峽的時光,各人的音容笑貌仍歷歷在目,心里卻是五味繁雜。
不過才一年半的光景,為何她覺得身心俱疲,仿佛有了一輩子那么長。
“不多的時光我也沒能好好的利用。錯過了那么多的人,也愧對于爺爺?shù)耐懈逗蛺圩o?!?p> 眼前人自言自語的模樣讓韓玉覺得很不對勁,卻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勸說。
謝廣被伺候著用了茶水,已有所和緩。他也聽出了家主這語氣中的古怪,忙又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