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天不生我重瞳子

　　　　日高三丈，朱色赤黃，蔚藍天空飄著零散的云朵，日光透過稀疏的云層灑落到山林石階上，帶來陣陣暖意。

　　白庚觀修筑在百米高的山頂，道觀前有兩株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是當年建觀的時候種下的，樹齡少說也有三百年，最大的那棵高12余米，胸徑30000忽米！

　　狄傲這才剛剛抵達山頂。

　　???吱呀！

　　道觀的木門就被頂開了一條縫隙。

　　????一條挺著大肚子的黑毛細犬從門縫里鉆了出來，收著飛機耳尾巴舞得跟臺大風(fēng)扇一樣，搖頭晃腦的蹭著狄傲褲腳，哈喇子舔在他褲腿上黏乎乎的。

　　狄傲摸摸它的狗頭笑道：“一年不見了，你還記得我啊，踏雪?！?p>　　狄傲閉著眼睛，領(lǐng)著踏雪輕聲推門，不想太過驚擾兩位長輩。

　　門后，一位頭上戴著莊子巾穿著窄袖中褂的老道士拿著掃帚站在院前，他身形干瘦，卻骨架魁梧，整個人看上去悠閑自得。

　　腳邊一小堆枯枝爛葉，在聽到了觀門被推開的聲音之后，老人抬起了頭，看著走進來的一人一狗。

　　他聲音濃厚低沉，帶著磁性，渾濁的瞳中有著歲月沉淀，慢悠悠的將落葉掃進墻角。

　　“我就說踏雪怎么突然間這么興奮，原來是你這小崽子回來了?！?p>　　狄傲走過去一把拿過掃帚，扶著他找了條長板凳坐下。

　　“曾爺，曾孫來看您了，你看，我給你們帶飯菜來了?！?p>　　“老，你曾祖我還沒到那年紀，不用你扶！”

　　“大爺爺呢，怎么沒見他出來曬太陽！”

　　老人坐下后輕輕拍開他的手，“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殿內(nèi)，你去叫他一聲，要不等會他就該去淘米煮飯了。”

　　“那我得馬上去，免得他生火了！”

　　小小子孫觀占地不到80平方，觀內(nèi)除了側(cè)院的兩間灶房和住宅，就只有一間安逸清幽的真武殿，原本還有幾間破到住不了人的柴房，在十年前擔(dān)心倒塌砸到二老就被拆了。

　　殿里面供奉著的是真武大帝，不過狄傲一直覺得奇怪，帝君像腳踏的不是龜蛇二將，而是一頭臥憩的黑紋白虎。

　　神座上，白虎輕嗅桃枝，帝君笑撫虎頭，披發(fā)跣足、身著玄袍、金甲玉帶，手持兩儀鎮(zhèn)魔印，與白虎同坐。

　　廟殿前，另有一老漢盤膝坐在蒲團上，寬衣解帶，面朝真武，以雙盤座的姿勢五心朝天，口中念念要詞。

　　“道之為道，大包乾坤，細入微塵，劫前劫后，海內(nèi)海外，無不在道……功不退轉(zhuǎn)，方成正果……”

　　曾爺爺他們這一脈修的是孫碧云真人的修身正印經(jīng)文！看這真武神像，就知道這是武當?shù)琅傻囊恢}。

　　這一段狄傲也是會背的，只是在這其中，他大爺爺又加入了一些他未曾聽過的段落，如無生父母，無欲家鄉(xiāng)，讓人不明覺厲。

　　狄傲看了看時間，站在殿外等他念完，才出聲問候。

　　“大爺爺身體可好?！?p>　　“是阿傲啊，來，讓大爺爺看看！“他大爺笑著說道。

　　老一輩的人總是喜歡看到兒孫過來玩，特別是當他肯跟你學(xué)一些亂七八糟的經(jīng)文的時候。

　　一頓午餐，是最簡單的家常便飯，全都是自家種的純天然綠色蔬菜。他們爺孫四代卻吃的津津有味，就是狄傲這個更喜歡葷腥的肉食主義者，對于自家爺爺?shù)氖炙?，也是百吃不膩?p>　　曾爺爺連連干了兩大碗飯，才放下碗筷，抽了根牙簽剔牙，等著一旁的大爺爺給他倒杯霧騰騰的烏龍茶解解膩。

　　狄傲收拾好碗筷回來。

　　就見他滋潤的抿了一口，巴適的呼氣。

　　“哎呀，二愣子這做菜的手藝還是這么精湛，吃完齒頰留香！”說著，聲音驟然由高轉(zhuǎn)低。

　　“就是這不孝子還是不敢來見老頭子嗎，他肯定是還以為我在生他的氣呢？當年他不肯聽我的去學(xué)醫(yī)，跑去國營飯店當個什么學(xué)徒，其實都一樣，你說說，我能氣個什么。”曾祖突然像是在掛念往昔低聲自言自語，不對，這應(yīng)該是說給他聽的。

　　這場景似曾相識，好像十多年以前他也聽過老頭子這么說過，等他爺爺聽他轉(zhuǎn)告后，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上山想和老父親團聚，話沒說兩句，就又被皮帶抽下山去了，氣得狄老漢以為狄傲誆他，回家后打?qū)O子打得不亦樂乎。

　　狄傲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斜睨了一眼，你這糟老頭子壞滴狠，我信你個鬼，你這又是不講武德想把二愣子騙上山來偷襲。

　　“對了，小傲啊，老祖這有一本祖?zhèn)麽t(yī)書，想不想學(xué)啊？學(xué)了我這醫(yī)術(shù)，只剩下骨灰都能給他救活了?！?p>　　狄傲剛喝下的那口茶差一點就繃不住噴射出來。

　　連大爺爺在一旁看著老頭子耍性子，笑呵呵的都看不下去了。

　　“行了，爹，當年師祖?zhèn)髂哪轻t(yī)書，沒了傳人也就沒了，左右都是一些過時了的偏方，有這精力，還不如跟我一樣，學(xué)學(xué)我白庚觀的拳技內(nèi)丹法，每次修煉完都直讓人飄飄欲仙?！?p>　　大爺爺一口將茶品完，悠悠然走開。

　　他曾爺聽得面紅耳赤，胡子都高高翹起，不客氣的擼起袖子指著大爺?shù)谋秤啊?p>　　“你們一個個的，都要氣死老子了，我?guī)煾诞斈甑尼t(yī)術(shù)享譽十里八鄉(xiāng)，你們怎么就沒一個愿意學(xué)的，沒福氣！那道術(shù)真的假的我還不清楚？你看我這眼睛，天生重瞳，當年我?guī)煾稻驼f我有靈性，收作關(guān)門弟子，結(jié)果活到現(xiàn)在九十余歲，不也什么都沒練出來嗎？那醫(yī)術(shù)就不一樣，你看老道我活了這么久就知道多玄妙了?！?p>　　老頭子罵著罵著，突然以袖掩面，嗚嗚低鳴了起來。

　　“行吧，行吧！我學(xué)還不成嘛！”

　　“哈哈，果然是曾爺?shù)暮么髮O！”老頭子一下子歡喜的拍拍狄傲腦袋，滿面紅光，哪像是嗚咽過的模樣，搞得他也很是無奈。

　　“哎呀，先讓我想想那本破…不是，醫(yī)書放哪里了？”

　　狄傲指了指剛才吃飯的那張桌子，一本黃皮的線裝書在一支桌腿下面墊著，他提了下飯桌抽了出來，對著老頭子揚了下。

　　“是不是這本？”

　　“沒錯，沒錯，就是這本【白庚行針法】！”老頭子喜不自勝，翻看幾頁后鄭重遞給狄傲，說：

　　“那此書我便今日交付于你，你先自己好好看看，若有不懂的，再上山來問我，將來呢學(xué)會了也不要去亂拿人來扎，要好好珍惜，代代相傳下去！”您這話說得是哪個意思呀？合著你也認為這上面的內(nèi)容不靠譜！

　　不過哪怕是腹誹不已，狄傲還是仔細翻了幾頁。

　　“嗯，這些人體紋路怎么有點眼熟？對了，鐵布衫！”自從知道對面的世界有武功，狄傲在客棧開房后，自然也認真的看了幾眼那本秘籍，其中的經(jīng)脈穴道便是這種。

　　當時他略過總綱心法，去看這些行功路線，還有些捉瞎，看都看不懂，那豈不是從一開始就練不成。

　　不過雖然不知道怎么練，但是秘籍還帶在他的身上。

　　既然曾爺對經(jīng)脈穴道什么的熟悉，不如先問一下。

　　“曾祖！”狄傲小聲叫喚一句。

　　“怎么，你這崽子還有什么事？”老頭子仙風(fēng)道骨，不急不緩的品了口茶。

　　臥槽？剛剛還叫我乖孫，現(xiàn)在就這種不咸不淡的態(tài)度，太現(xiàn)實啦！

　　“我有一個朋友前幾天看個主播打拳漂亮，打賞了幾筆錢，他今天剛郵寄了一本拳經(jīng)秘籍送我，我看著有模有樣的，但又說不太上來，不如您幫我把把眼，要是沒用我就扔了。”

　　“拳經(jīng)？我看看?！?p>　　狄傲連忙從衣夾內(nèi)掏出，雙手遞過去。

　　“枯樹盤根、氣貫丹田……周天之氣，天地相合！”狄傲只見老爺子從一開始的漫不經(jīng)心，到變得神色凝重捻著白須，接著身隨步走，打起拳來。

　　老道的身子如游龍入海，翩若驚鴻，又有如黑羆開山，大開大合，出拳強勁，風(fēng)聲烈烈。

　　噼啪一聲，從袖袍打出了一聲響來。

　　“好，曾祖打得漂亮！”狄傲不吝嗇的給他呱唧呱唧，難怪家里的老漢把打得不敢上山來了。

　　“哈哈哈，那是，猶記得老頭子我當年10歲，我?guī)煾悼墒翘柗Q打遍河?xùn)|無敵手的人物！”

　　老頭子背負雙手，一副高手寂寞。

　　“你朋友這本鐵布衫挺有門道的，不比咱家的養(yǎng)生拳差，不過除了打法，這其中幾段口訣錯漏百出，你看這，‘收后陰，引氣至百匯，守涌泉，引氣至勞宮，再入丹田，為天地相會’，這根本就是做不到的事情，我學(xué)拳這么久，早就知道人體肌肉是一塊一塊的了，勁力凝成一股，也只能在一處運轉(zhuǎn)，哪可能走遍全身上下，像這種氣感一般的說法，都是明清老一輩的拳師不懂科學(xué)，在路盡后無路可走的臆想罷了?！闭f著連他自己都搖了搖頭。

　　“罷了，身法你剛才都看過了，我再將你把勁力運轉(zhuǎn)給你點出來，你想練就練，不過不要去拿鐵器敲打睡身體，學(xué)拳畢竟為了防身健體，不是為了打打殺殺的，打架拳頭難道還能硬得過菜刀？”

　　老頭子在他身上從頭點到腳，狄傲也是略懂人體穴道的，幾下子就記住了。

　　見此老頭子滿意的點頭，就是因為知道狄傲他爺爺曾經(jīng)教過他一些經(jīng)絡(luò)位置，他才起了讓他傳承那本醫(yī)書的打算。

　　他不想他師傅僅存的遺物，最后的回憶跟他這民國的殘魂一起埋葬在舊時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