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文濱淡漠的眼底終于泛起了漣漪,他的聲音變得無比低沉,「我憑什么相信你說的是真的?」
「相信與否是你的自由,我只是把這件事告訴你?!龟愊鹤叩酱扒?,舉目眺望。
「被騙光幾乎所有積蓄后,林云曾經想跳樓,但被人攔下來了。不久她患上了嚴重的抑郁癥,一個人在漢東舉步維艱,最后回老家斷斷續(xù)續(xù)折騰了一年多才勉強好轉?!?p> 「等她再回到漢東的時候,閻羅已經把你帶走了。她申請?zhí)奖O(jiān),得到的是你已經死亡的消息。那一年年底,她在漢東的 17號公墓捐了一個最便宜的墓地,墓碑上刻的是你的名字?!?p> 吳文濱坐在彈簧床上,將頭埋進雙膝之間,沉默了許久。
「你說,有人針對她做了一個局,是誰?」半晌,他的聲音才幽幽地傳出來。
「對現在的你來說,是誰重要嗎?」陳溪暮望著天際逐漸爬升的太陽,輕聲道:「回到最開始的問題,我之所以沒有趁你昏迷的時候給你直接注射,是因為那樣你幾乎不可能活下來?!?p> 「閻羅給素材注射藥劑時,需要保證素材的清醒,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但他們只知道必須這么做,卻暫時還不明白這么做的理由?!?p> 「普通人接受生化改造和覺醒成為能力者,是兩條不同的路,但過程中有一個相同的要素,就是足夠把人撕碎的劇烈痛苦。」
「沒有強烈的愛與恨支撐的人,幾乎無法面對和處理這種程度的痛苦,只有求生的欲望遠遠不夠,更不用說一個陷入昏迷、失去意識的人?!龟愊恨D過頭來,「所以,我把選擇交給你自己?!?p> 「你如果甘心的話,可以殺了我從這里走出去,然后嘗試獨自面對閻羅的追捕,像下水道的老鼠一樣東躲西藏。在未來生命的每一天里,時時刻刻都擔驚受怕,恐懼自己被抓回實驗籠,在痛得昏過去和被電擊喚醒的反復降臨中,繼續(xù)那種等死的日子?!?p> 陳溪暮走回桌前,伸手輕輕撫過那一排立著的藥劑,「但我覺得你應該不甘心,尤其在人生被閻羅毀掉之后,你心底不可能不存在讓閻羅付出代價的想法……對嗎?」
吳文濱將頭從雙膝中抬起,語氣蕭瑟又有些無奈,「這些話,是那個戴面具的教你說的嗎?」
陳溪暮搖了搖頭。
「你今年多大了?」吳文濱苦笑道。
「十七未滿。」
「我知道了?!箙俏臑I站起身來,「可以讓我一個人想一想嗎?」
「當然?!鼓克蜕倌曜叱龇块g把門帶上,他走到窗前向外望去。
初升的朝陽下,一片郁郁蔥蔥的樹林在他的視野里鋪開,幾棟上個世紀的居民樓間或地坐落其中,外層樓壁上無一不爬滿了綠色的不知名藤蔓,目光所及之處沒有一絲人煙,看樣子這塊地方已經荒廢了很久。
「跳下去,會死嗎?」默默地評估了一下這扇窗戶距離地面的高度,吳文濱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音量自言自語。他轉過頭又掃了一眼身后桌上的那排藥劑,眼神陷入短暫的失焦。
「小云……」輕輕念了一句,他把雙肘壓在窗臺上,半個身子探出了窗外。
二月凜冽的冬風吹得那半個窗框嘩嘩作響,搖晃著反復撞擊在吳文濱的胳膊上,但他紋絲不動地保持著那個只要用力一蹬腿就能開始自由落體的姿勢,像一座剛剛澆筑完成的銅像。
不知道過了多久,走廊上的少年看見房門被拉開,露出吳文濱半張面無表情的臉,「我們談談吧?!?p> ·
半個小時后,陳溪暮收回放在吳文濱額頭上的手,一閃而過的銀色紋路隱沒在他掌紋之間。身旁地上的黑色保溫袋里,那些印有字符的玻璃瓶都已經空了。
「這就是你說的,給我的額外支持嗎?」吳文濱躺在彈簧床上,平靜地望著他,「在我頭上摸一下,然后就完了?」
「你最好不要將希望寄托在這上面。」陳溪暮用一種毫無波動的語氣說道,「我提供給你的那一縷東西,只能幫你在一定程度上理順那些藥之間的沖突,并不能保住你的命?!?p> 「接下來,你只能靠自己?!顾酒鹕韥恚瑢⒀b著空瓶的保溫袋又放回桌上,「感覺到痛的話,你可以隨意發(fā)泄,動靜大一點拆了這棟樓也無所謂。時間長了不好說,但至少明天天亮之前,不會有別人靠近這里?!?p> 「那天亮之后呢?」吳文濱起身換了個姿勢,靠在床旁邊的墻上。
「不用考慮那個問題?!龟愊毫嗥鸨卮蛲庾呷?,「你可能撐不到天亮?!?p> 走到房間門口,他忽然轉過身來,在老舊的木門上輕輕敲了敲,「記住,無論有多痛,絕對不能昏過去,否則……你必死無疑?!?p> 房門被帶上,吳文濱望著灑滿陽光的空曠房間,臉上露出自嘲的笑容。
·
走進初見的后廚,陳溪暮小心地讓過一位邁著小碎步準備上菜的員工,來到休息間里發(fā)現王靜嘉一個人坐在那兒奮筆疾書地寫著什么。
湊近一看,發(fā)現是寒假作業(yè)。
「哇……你真夠可以的?!顾恼Z氣里充滿了欽佩,「這才放假多久,你就開始寫寒假作業(yè)了?」
「我只是不想開學前一天惡補好嗎?」少女抽空抬頭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再說了,我不寫,你到時候抄誰的?」
「確實?!龟愊悍浅UJ可地點了點頭。
在沙發(fā)上看了一會兒王靜嘉寫作業(yè),他很快就聞到了牛肉被烤熟的香氣濃郁地從門扉里飄進來。
「好餓啊……」陳溪暮摸了摸肚子,「你吃飯了嗎?我記得這個時候是不是有工作餐來著?」
「早就吃完了,你來晚了?!股倥^也不抬地答道,「現在中餐已經開始營業(yè)了?!?p> 「好吧?!共滹埵?,陳溪暮順勢在沙發(fā)上一躺,「我先睡一會兒,等下再去找東西吃好了?!?p> 剛閉上眼不到五秒鐘,忽然感覺到沙發(fā)上多了一個人。
他馬上睜開,看見剛剛還在奮筆疾書的王靜嘉現在已經坐在了他身前,用一種疑惑里帶著一點點審視的眼神望著他。
「怎……怎么了?」陳溪暮隱約覺得氣氛有些微妙。
「昨天晚上你請假了?!股倥恼Z速飛快。
「對啊?!?p> 「現在才十一點,你竟然要睡覺?」
「有……什么問題嗎?」
「我可以知道,你去干嘛了嗎?」王靜嘉忽然湊近了問道,「昨天你沒有回我消息。」
休息間里的時間,在這一刻凝固住了,仿佛過了一萬年那么久。
當陳溪暮的余光掃過少女手上的中性筆時,他的腦袋里像是有一顆燈泡被點亮了,「……我去上課了?!?p> 「本來不想告訴你的,但仔細一想也沒什么?!顾嗣X袋,語氣有些無奈,「我自己找了個老師,幫我在外面補課。」
「補課?」王靜嘉瞪大了眼睛,像是聽到了什么不得了的驚天大新聞,「你在學校上課睡覺,作業(yè)抄我的,然后放假了在外面花錢找老師補課?」
少女的聲音有些走調,能看出來她覺得這種事情實在有些匪夷所思。陳溪暮也頗為尷尬,但沒辦法……自己扯的謊,得圓下去。
總不能告訴她,我昨天晚上跟蹤兩個人跑了幾百公里,還潛入了他們搬的新家里面偷了一些東西回來吧?這可能更難讓人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