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 2日,周日下午。
陳溪暮百無聊賴地坐在初見的吧臺后面,右手撐在腦袋上,望著大廳里稀稀疏疏的客人,一時間神游物外。
今天餐廳里的另一位「童工」沒來,她在家照顧昨天晚上突然發(fā)燒的王蓓。另一位老板呂坤上午來看了一眼,中午就走了,只留下陳溪暮一個人在這里寂寞地等著七點上工。
無聊之下,他掃了一眼吧臺后面的酒柜。這下不看不知道,一看竟然讓他發(fā)現了好幾款前世在利加喝過的高度烈酒,當然,是相隔十幾年味道沒什么變化的經典款。
拉開玻璃柜門,陳溪暮隨手挑了一瓶度數最高的出來。望著瓶身上的商標,又掃了一眼吧臺收納空間里的那些瓶瓶罐罐,他笑了笑,然后熟稔地拿起了身前的量杯和調酒壺。
趁著餐廳里其他人都在忙,加上調酒師還沒來上班,他準備復刻一下記憶里久違的味道。
幾分鐘后,陳溪暮看著杯子里打磨好的冰球被金黃色的酒液浸沒,眼里自然地露出一絲期待。
輕輕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清涼與火熱的雙重觸感直沖腦門。他閉上眼睛默默地感受了一會兒,是記憶中的味道沒錯了。
「看起來很好喝的樣子?!挂粋€突兀的聲音傳來。
睜開雙眼,鄭希傳一臉笑容地站在吧臺對面,「你好啊,溪暮同學。」
他指了指陳溪暮手上的酒,有些揶揄地笑道:「我記得你還沒成年吧?」
陳溪暮聞言,先是看了一眼手上的酒,接著沒有一絲猶豫地一飲而盡,然后將杯子放回吧臺上,冰球和杯壁碰撞發(fā)出幾聲脆響。
「有什么事嗎?鄭老師?!顾荒樚谷唬翢o偷偷喝酒被當場「逮捕」的未成年人的自覺。
鄭希傳看著少年的樣子有些失笑,他脫下羽絨外套,輕輕拉開吧臺前的圓凳坐下,「不請我喝點什么嗎?」
陳溪暮搖了搖頭,「這里還沒到營業(yè)時間,你要點喝的得去大廳。」
「那你這個呢?」鄭希傳瞟了一眼面前裝著冰球的空杯子,「我想喝你剛剛喝的那個,可以嗎?」
盯著對方的眼睛看了兩秒,陳溪暮聳了聳肩,然后拿起工具開始調了起來。
鄭希傳望著吧臺后的少年如魔術般熟練和迅速的動作,神色有些驚訝,也有些欣賞。
直到金黃色的酒液倒入第二個裝著冰球的杯子里,他才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學調酒多久了?」
面對這個問題,陳溪暮沒有絲毫回答的跡象,他將酒杯推到鄭希傳面前,做出了一個「請喝」的手勢。
鄭希傳見狀,也有些期待地拿起杯子,輕輕地抿了一口。
下一秒,他的臉就急促地皺成了一團,「咳咳……怎么這么烈……咳咳……」
半分鐘后,鄭希傳的神色才緩緩平復,他看了看手中杯子里的金黃色酒體,然后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望著陳溪暮,「你剛剛喝的是這個嗎?」
陳溪暮的眼窩里隱秘地藏著一絲幸災樂禍,但語氣卻沒什么波動,「鄭老師,你今天來找我,應該不是來喝酒的吧?」
鄭希傳看著他油鹽不進的樣子,有些惱怒,又有些無奈。
他正色道:「我今天來,是想跟你說《冷江》那首歌的事?!?p> 「你這首歌,我、小璇和老師都很滿意。本來老師將這個活兒給你的時候,我是很不贊同的,因為你畢竟還是太年輕了。但現在看來,是我低估你了?!?p> 鄭希傳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他的神色從扭曲到慢慢舒緩,最后……變成了愉悅。
無視陳溪暮的古怪眼光,他繼續(xù)說道:「為了呈現出最好的錄音效果,小璇今天上午已經回江海了。這首歌預計會在春天發(fā)行,正式發(fā)布之后公司會按照約定把錢打給你。」
「我知道了。」陳溪暮點了點頭。
鄭希傳說完這些之后并沒有起身離開,他放下酒杯,右手食指在吧臺的臺面上輕輕地敲打了幾下,「最后,我還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陳溪暮挑了挑眉。
「《冷江》這首歌,是你獨立和原創(chuàng)產出的嗎?」
「當然?!?p> 「有什么依據?」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說這首歌是你寫的,有什么證據?」
這個問題一出來,陳溪暮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為什么不說話了?」鄭希傳見狀立刻身體前傾地追問道:「還是說,它其實不是你寫的?!?p> 望著他咄咄逼人的姿態(tài),陳溪暮神色平靜地開口答道:「鄭老師,你是不是搞反了舉證的責任方?」
「如果你、黃璇或者黃老師……對《冷江》的原創(chuàng)真實性有懷疑,你們應該去自己搜集證據,來證明這首歌不是我原創(chuàng)的,而不是跑過來要求我自證清白。這么基礎和淺顯的法律知識,需要我一個高中生來教你嗎?」
事實上,剛剛鄭希傳用的是一種較為常見的詢問手段,即通過一連串快速的問題盡量壓縮被問者的思考空間,從而逼他們在情急之下說出意料之外的答案。
這種手段常見于上位者和下位者、前輩和后輩這種雙方地位不對等的人之間,因為弱勢者在面對強勢者時,如果沒有良好的心理素質或受過專門的訓練,很容易自亂陣腳。
而且很多時候,提問者會刻意地在問題中使用錯誤歸因、偷換概念或誘導性問題之類的小手段,常常令人防不勝防。
這些人的目的,有的是為了獲取信息,比如鄭希傳;有的則是為了彰顯權威和操縱被問者,比如所謂的 PUA。
不過這些對陳溪暮都沒用。
面對少年的質問,鄭希傳毫無愧色地笑了笑,「抱歉,是我欠考慮了。但我在這里還是想提醒你一句,別忘了在我們的約定合同里,你有承諾和保證交出的作品不會侵權的條款,如果違反了……你應該知道后果?!?p> 「當然。」陳溪暮攤了攤手。
「既然這樣,那就祝我們的合作有一個圓滿的結局吧?!灌嵪鞫似鸨?,將里面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又是一陣扭曲的表情變換后,他才長舒一口氣,輕輕地晃了晃杯子里的冰球,然后拿起羽絨外套,向餐廳外走去。
「對了……」走到一半,鄭希傳突然轉過頭來,饒有興趣地問道,「差點忘了問你,這酒有名字嗎?」
「沒有,我隨手調的?!龟愊簱u了搖頭。
鄭希傳聞言知道他不想說,于是不再停留,擺了擺手就徑直離開了。
「它確實沒有名字,至少……用賽里斯話說沒有?!箤膳_上的兩個杯子放進水池,陳溪暮淡淡地自言自語道,「翻譯過來的話,那個詞應該讀,守望者。」
說完,他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突然望向鄭希傳離開的方向,「你還沒給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