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必須帶上小土兒
“再……”吞咽得急了些,被骨頭梗了一下,“再來一刀?!惫穷^也都咽下去了。
“你叫馬步升?”
“是,大人,您……認(rèn)得我?”漢子有些意外。扭頭對別的犯人們說道,“鎮(zhèn)安衛(wèi)大人,認(rèn)得我?!笨跉庵卸嗔藥讉€稀奇。
“偷吃公家馬料。還往家里拿。”
牢房中傳出一片哄笑聲。
“大人,我沒偷吃。我……我是往家里拿了。只是拿回家去洗一洗。又……拿回來了。一粒都沒少?!?p> “拿回家去洗一洗?為什么?”嫌馬料不干凈?也用不著拿回家洗啊。
“馬料……”低下頭去,“是拌過鹽的。過了水,鹽留在水里。老娘,病了,抓不起藥,就想喝一口有鹽的湯。”
馬步升說著,眼淚嘩嘩流了下來。
一個縣衙的馬夫,養(yǎng)家糊口也很艱難。若是家人生病逢災(zāi),這坎就很難邁得過去。
苦不憶不再聽,轉(zhuǎn)身往回走。
“大人,大人,我愿再挨一刀?!笨吹娇嗖粦涀唛_,馬步升把伸出來貼在牢柵上。大聲叫道。
牢飯不分人大人小,只按人頭。一人一份,一天一餐。隔天一個窩頭,隔天一碗稀粥。對于姓馬的大個來說,窩頭真不夠塞牙縫。而所謂的粥進(jìn)了肚子,就是一泡尿。
“大人,我也愿挨一刀?!崩螙爬锏氖钟侄忌炝顺鰜?。
“別,別跟我搶。苦大人是認(rèn)得我的?!?p> 從牢柵外看進(jìn)去,都是綠光。人餓急了,狼一樣的眼睛。
苦不憶走回到死牢門口,將目光投注到餐盤上的烤鴨身上。
“不要?!瘪R步升吞吃半只鴨腿的聲音給了小土兒最后一擊,崩潰邊緣的小土兒終于一聲大喊。
“不要……”苦不憶回過頭來,“到底要是不要?”晃了晃手中的藥瓶。
“要?!毖a(bǔ)充了一句,“你把藥用完了,先生哥哥就沒有抹的了。”
小土兒從苦不憶手中接過藥,就要給湯單抺上。
湯單沒說什么。刀砍在肩胛骨上。不是很深,但很疼。往身上沖熱水的時候,流了不少血。和狗血混在一起嘩啦嘩啦往下淌。
小土兒一邊給先生哥哥抹著藥,一連輕輕地往傷口上吹氣。
藥是真靈,這里才抹上,一陣熾熱,湯單已經(jīng)不再覺得疼。只不過是頭天的傷,又被水浸過。沒有馬夫手掌上的新鮮傷口復(fù)合得快。
疼痛消除,湯單動了動肩膀。心里一動,以她的身手,那半截刀如何能砍在自己肩上?她這是……
“你也可以救我先生哥哥的,對不對?你為什么不救他。他不是壞人。他是最好最好的人?!?p> 看著先生哥哥的傷口神奇變化。小土兒說道。
“你先生哥哥嘛,我本來打算是要救他的,是他自己要自尋死路。”
“什……么?”
小土兒睜大了眼睛。看看苦不憶,又看看湯單?!澳悴幌嘈??”
小土兒搖了搖頭。
“本來呢,我說了他是妖國派來的密探。我呢,鎮(zhèn)安寺的鎮(zhèn)安衛(wèi)大人,是可以把他提解到鎮(zhèn)安寺問審的。這樣呢,他今天就不會再被押到地門坎砍頭??墒?,他自己說他不是。我有什么辦法?!?p> “先生哥哥,她說的,是真的嗎?”
“是……真的。”還只能說是。
“我沒騙你吧?!笨嗖粦浥d高采烈。
為這么點(diǎn)兒小事,她居然很得意。這讓湯單很是不解。雖然她一直沒穿官服。但看昨天晚上的情形,她的官品顯然是在張御史和盧知縣之上。
是啊,鎮(zhèn)安寺的鎮(zhèn)安衛(wèi),在一個人妖并存的世界,身份應(yīng)該很特殊。
押回鎮(zhèn)安寺受審,固然可以暫時不被砍頭。可是,那畢竟是把自己當(dāng)成妖了。更主要的是,把自己當(dāng)成妖押走了。張府的人就絕對不會放過小土兒。
只有賭一把了。
看出陳五“死相”之時,她因我“或有用”而刀下救人?,F(xiàn)在,陳五不僅死了,而且還知道陳五是怎么死的。這“或有用”就應(yīng)當(dāng)是“必然有用”,又或者“有大用”。
“苦大人不是專門給我送砍頭飯來的嗎?”湯單問道。
“是啊。”
“就請拿過來吧。”
苦不憶用腳,將盛烤鴨的托盤往牢柵前推了推。她剛才被膩到了,不想多看一眼。
“小土兒,我們吃。”
湯單說著,將僅剩的一只鴨腿撕扯下來,遞給了小土兒,自己扯下鴨頭鴨脖。
看到湯單大吃起來,小土兒略為一楞。隨即將鴨腿往嘴邊一橫,咬了一口。一大塊肉把張小嘴塞得滿滿。嘴角兩邊油汁流下來。
咀嚼過程中,小土兒眼睛睜得比嘴還要大。這只鴨腿帶來的幸福感,超越平生所有幸福的疊加。
湯單的吃相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不是沒吃過好吃的。但是,能在牢房里吃到新鮮出爐的燒鴨,確實有一種很奇特的感覺。
誰想出來的?
就是放在前世,對于吃貨們來說,也算得上腦洞大開。
湯單的表現(xiàn),在苦不憶看來,有些突兀。但很快,她似乎也猜到了湯單所想。
這小子贏了。
想起昨天晚上他當(dāng)眾打自己的臉。又有些咬牙切齒。
“你算定了,我還會再救你一次?”
“不是很肯定。”
“不肯定?你不怕今天被砍頭?”
“當(dāng)然怕。只不過,我覺得把我作為一個正常人對待,不僅對我,也對苦大人,都更好一些?!?p> “對你是好了,對我有什么好?”
“我本來就不是妖。押回鎮(zhèn)安寺,大人如何交待?即便我對大人有用,大人又怎么用我?用過之后,又如何處置我?所以,還是還我本來面目的好?!?p> 嗯。想想也是。
苦不憶還真沒想把湯單帶回鎮(zhèn)安寺問審。以一個鎮(zhèn)安寺二等鎮(zhèn)安衛(wèi),自然輕易就能識別出這人根本不是什么妖族密探。把他帶回鎮(zhèn)安寺問審,就是一個笑話。
“那個妖魅。你是真沒看到她長什么樣?”
“沒有,她殺陳五的時候,是揭開面紗了的。只不過那時,我是在她身后。但她要轉(zhuǎn)過身來時,又把面紗拉上了?!?p> “她們真的來了?”
“誰真的來了?”
“以后再跟你說吧?!笨嗖粦洆Q了個話題,“死了的張公子是張府的長房獨(dú)孫。你被張府盯上了,是件很棘手的事。我一時也想不出別的辦法。今天晚上,子時正時。有人來接你出去?!?p> “有人來接我出去?”
“我得先離開穎縣。以后說起來,……”沒說下去,扔進(jìn)一個包裹。
湯單明白。以后查起來,就算是張衙史懷疑到她。她已經(jīng)早就離開穎縣了。
“今天晚上才走?可是,京兆府的斬妖師,不是今天午時前就要到的嗎?!毙⊥羶和V沽送萄?。
苦不憶拍了拍手。剛才出去的小廝走了過來。躬著身子。
“苦大人?!?p> “京兆府來的斬妖師沒死在路上吧?”
“沒。”小廝咧了咧嘴。笑了,露出一對小虎牙。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他倒是起了個大早。卯時出的門,辰時就到了塘口。張府的人請他吃塘口烤鴨。這塘口烤鴨嘛,還得在塘口吃。鴨骨頭和著小荷尖尖角,做一道名為‘秀色蝕骨’的湯?!?p> 看了一眼連骨頭都不剩的托盤。
“人家那叫吃全鴨。斬妖師平常也撈不上吃。一下子吃多了把肚子吃壞了。從塘口來的路上,上馬又下馬的。就算是按時到了,褲襠里不干凈,也不能斬……”
“撲”一聲,小廝話沒說完,被苦不憶一腳踢出牢廊。不知是因為他話嘮呢,還是嫌他“褲襠里不干凈”。
小土兒笑了,然后捂著嘴又哭又笑。先生哥哥不會被砍頭了。
湯單抓了把草擦了擦手的鴨油,打開包袱,是一套普通百姓的衣裳。
“子夜前,你再換上。”
“還有她的呢?”湯單指了指小土兒。
“她的……”苦不憶楞住了,“她……他們不會拿她怎么樣吧。她一個小孩子?!?p> “苦大人不知道吧,是她把我從沙灘刨了出來,救了我一命的。我若是被砍頭,張府的人自然不會再拿她怎么樣。但是,我若是就這么走了。他們是絕不會放過她的?!?p> “小土兒把你從沙灘刨出來,救你一命?”苦不憶不知道還有這一節(jié)。
“張府的人把我打下河堤,埋在沙堆里?!睖珕握f著,挽起袍袖,露出手臂上留下的青紫。
“這樣啊?!蹦抗饪聪蛐⊥羶?。表情有些復(fù)雜。
“是先生哥哥先救了我的?!毙⊥羶赫f著,轉(zhuǎn)向湯單,“先生哥哥,你不用管我的?!?p> “你的命,是你先生哥哥救的?”
“就是?!?p> “生死之交啊。賭一把,也是為了她?!笨嗖粦浾f著,皺起眉頭。
“是的,我要走,就得帶她一起走?!睖珕尾蝗葜靡?。
“先生哥哥——我不……要……你管?!笨蘖似饋?,轉(zhuǎn)而對苦不憶,“你只管帶先生走就是了。求你了,苦大人姐姐。”
“大人姐姐?”苦不憶看看小土兒,又看看湯單,“先生出的好難題。但要帶上她?我得好好想一想?!?p> 走出牢廊,又丟下一句話,“我要是想不出,你就等著砍頭吧?!?p> “苦大人。”湯單叫住了苦不憶,“難題即是我出的,我出主意,苦大人或許能解?!?p> “你出主意?”
“張公子是過量服食有毒藥物而死,他吃的藥丸里,含有黃石,紅鉛土等。這在歷朝歷代都是禁藥。張府是官宦人家。”
“沒錯?!?p> “我知道他放藥的地方……”
苦不憶看了一眼湯單,表情有些復(fù)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