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盛敏指責之后，黃貫陽也偷偷地審視了一下自己，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越來越笨重，每次洗澡，握著身上的脂肪山，就仿佛喘不過氣來，他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身體上的變化，以前的他健步如飛，現(xiàn)在走上幾步就喘，甚至能感覺到身體的顫動。因為喘因為累，他就更不想動，而且他有個愛喝啤酒的習慣，以前是每日一罐，但自從被徐弘那么說過之后，黃貫陽仿佛破罐子破摔般，把所有的埋怨就推到了徐弘身上，開始大量酗酒，喝完酒就又是把所有的怨氣都撒到了盛敏身上。
對于黃貫陽來說，他身體上的變化是沒辦法，為了生活奔波，為了跟人搞好關(guān)系，為了發(fā)泄不滿……
但即使這樣，黃貫陽還是拖著自己那因為不健康日漸衰弱的身體投入了找工作的大隊伍里。一開始，黃貫陽是給自己制定了策略的，他也不是那種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為了生計，他可以低下頭去求以前認識的朋友，以前被他引以為傲的人脈，可無論他把自己的簡歷包裝的多么精美，把自己從公司離職的過程說的多么的以自身發(fā)展為由，那些人脈在敷衍過他之后，都石沉大海，雖然不至于刪除拉黑，但發(fā)過來的也只有一條條的群發(fā)信息，顧忌顏面的最多也就說句“改天一起吃飯”。改天一起吃飯，即使是剛出社會的小年輕也知道這只是一個推脫的借口，是另一種“再見”的表達方式，更何況是黃貫陽這種人精呢，他自然是看得明白，得到這種回復(fù)的次數(shù)多了，也就灰了心。
黃貫陽時常在初春的公園里坐著，仿佛所有退休的老大爺一樣，在那里曬太陽，然后看著大媽推著老頭逛游，看著媽媽牽著孩子逛游，在外閑游的大老爺們兒也不是沒有，但是沒有一個像他這么頹廢的，有時候那些鍛煉的老大爺甚至會來邀請他，大爺拿個大長鞭子，或者嗩吶之類的，問他：兄弟這你行不？黃貫陽看那大爺一眼，想著，原來他的外表已經(jīng)看起來跟大爺差不多了。
這么想著，黃貫陽就又覺得不行，他得振作起來，他得趕緊找工作，因為房租還在等著他，因為父母每個月五千塊的養(yǎng)老金還在等著他，這還是在父母沒有任何病痛的時候。此時的黃貫陽又有點慶幸，王一寒家那點破事盛敏姐妹群里時常聊起，盛敏也時不時得跟他說上一嘴，黃貫陽又覺得自個父母還行，好歹沒這么作，無非也就是催著他趕緊再婚，催著他趁體力還行，趕緊生個孩子。
剛剛?cè)计饖^斗之心的黃貫陽，打開招聘軟件，就又被那任職要求潑了冷水，一條條“35歲以下”的字樣仿佛給他判了死刑，有些企業(yè)甚至將招聘的年齡精確到了某年某月某日之后出生，黃貫陽就覺得他這種年過四十失業(yè)的是不配再活了嗎？
黃貫陽嘗試著投了幾家，石沉大海，已讀不回，黃貫陽就嘗試著問人家是哪里不合適呢，人禮貌地回抱歉，后面的就再也不肯說了，黃貫陽也知道，再說下去，就有可能被有心之人以年齡歧視的原因舉報了，曾身為人事總監(jiān)的他深諳此中的道道。
黃貫陽嘆了一口氣，覺得世道就是這樣，沒有話語權(quán)的他，等著別人來選的他，就連抱怨都顯得是自己無能，所以他不能抱怨，他甚至不能跟盛敏說起，因為她會看不起他。即使到了這個地步，黃貫陽也還是想維持自己那所謂的男人的尊嚴，在盛敏面前，他一定是那個比她強的。
黃貫陽離開公園，想要去便利店買點吃的，以往他總看那些失業(yè)落魄的人吃泡面啊吃這吃那的，但是有了減肥之心的他，也只是想要喝一口礦泉水罷了，隨著日漸升高的氣溫，最好還是冰的。雖然是這么想著，雖然在心里立下了減肥的雄心壯志，但是進到便利店，黃貫陽還是將眼望向了自動保溫箱里的雞腿、包子、關(guān)東煮，在思量之后，黃貫陽果斷地買了一瓶冰烏龍茶，一個烤雞腿，兩個包子。減肥？改天再說吧，人啊，不時刻保持充沛的體力怎么能行，那句話怎么說得來著，要時刻準備著，即使他現(xiàn)在沒了工作，但好歹也有點存款，還不至于吃個飯也摳摳索索。
就這樣，黃貫陽終日無所事事的在街上游蕩了一個多月，到最后他連在招聘軟件上投簡歷的心思都沒有了?？粗諠u萎靡的黃貫陽，盛敏一句話都不說，以往黃貫陽工作不順的時候，她還想著要不讓徐弘找常清幫幫忙，但是現(xiàn)在她更多的是想著看他的笑話，一邊看著笑話一邊將丈夫的微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等著他的主動來電。
其實吧，黃貫陽也知道，自己如果去找找常清，憑著他多年跟常清的關(guān)系，在常清公司謀個一官半職的不成問題，但是黃貫陽不愿意。自從那晚偷聽不成之后，黃貫陽就知道他那點小心思早就被常清看透了，別人可能不了解常清，他可太了解常清了，常清這人敏銳，一句話一個眼神他都能察覺出不對勁，但可恨的是，他看破但不說破，常清總是用另外一種方式，一種他自以為周全對方顏面的方式去悄無聲息地化解這個矛盾。常清自以為這種方式讓雙方都體面，但是這對于黃貫陽來說就是羞辱，仿佛在打他的臉，仿佛在說別癡心妄想了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對于黃貫陽來說，常清是高高在上的，自小如此，但也就因了這“自小”的緣由，他沒辦法跟常清撕破臉，也就只能這么尷尷尬尬地維持著還算能相處的關(guān)系。再說了，盛敏天天跟徐弘聯(lián)系，徐弘能不知道黃貫陽失業(yè)的事嗎，徐弘知道常清能不知道嗎，常清知道卻沒有主動表示，這不就意味著人不想搭理他嗎，這很難不說又是另外一種給他留顏面，既然如此，又何必上趕著去找這個沒趣呢，還是那句話，人啊，得有自知之明。
在黃貫陽失業(yè)的兩個月之后，他覺得自己想再入公司就職確實是難了，而無法改變這個事實的他，想著另謀出路，可是什么職業(yè)是他這個年紀能做，又能不風吹日曬的呢。黃貫陽啊，嬌貴公子出身，自然是做不了那送外賣跑腿的活，他自認自己也沒這個體力，在劃拉了半天零門檻的自由職業(yè)之后，黃貫陽決定他要做個專車司機。
但如果是這樣，問題就又來了，黃貫陽沒有車，雖然他有駕照，但是車這個問題還是要解決的。黃貫陽計算了一下自己的存款，也就三十多萬，這是他這個年過四十的人的全部家當。看著這個數(shù)字，黃貫陽就又在心里咒罵，那網(wǎng)上一天到晚的說一年存?zhèn)€二三十萬，工作幾年就存?zhèn)€百八十萬的到底是沒在社會上混過的小崽子們妄想的，還是真的有這賺錢的行當？這要是真有，到底是什么行當啊，他們是做什么的啊，他們沒有父母要贍養(yǎng)嗎，沒有日常開銷這些零零碎碎嗎……黃貫陽想，他當年，怕是真的入錯了行，又“嫁”錯了妻，才沒能通過這人生的兩條捷徑發(fā)家致富。
牢騷歸牢騷，既然都這么決定了，黃貫陽就覺得還是得干，畢竟干就還有活下去的出路，不干他就只能帶著盛敏回老家，盛敏還不見得愿意跟他走。
為了他日后能繼續(xù)過著“有老婆”的生活，黃貫陽將存款按照生活所需劃分了一下，除去日常開銷，給爸媽的，覺得能拿出來買車的錢最多最多也就十萬塊，但十萬塊才能買什么樣的車呢?？粗切┘婋s繁多的汽車圖片，黃貫陽就又把目光投向了盛敏。
黃貫陽把這個買車的意向傳遞給盛敏的時候，盛敏剛剛下班回來，洗好澡，從衛(wèi)生間出來，她把自己涂的渾身噴香，整個人心情都愉悅了起來，但聽著黃貫陽地喋喋不休，盛敏的臉再次板了起來。
盛敏一邊聽他嘮叨，一邊從冰箱里拿了一罐冰啤酒，然后用紙巾擦了擦上面的灰，打開拉環(huán)，隨著撕拉一聲，灌裝啤酒的汽兒從里面跑出來，泡沫也鉆了一些出來。盛敏舔了舔上面的氣泡，咕咚一口喝了下去，然后就用余光看著黃貫陽，黃貫陽依然在等她的回復(fù)，那眼神虔誠又期盼。
盛敏想了想，然后問“你就可著這十萬買不行嗎？”盛敏原是打算不讓他買這個車的，因為以她對黃貫陽的了解，黃貫陽吃不了這日夜顛倒的苦，他啊，一定會坐在車里吹空調(diào)睡大覺。可是呢，轉(zhuǎn)念一想，黃貫陽買了車，她不也能坐嗎，何樂而不為呢，她不出錢就行了。
黃貫陽又是給盛敏看了幾款他中意的車型圖片，說了一些什么車型載客的價格等級之類的，盛敏就又是咕咚咕咚喝了兩口啤酒，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說“可是我沒有錢哦，你也知道，我爸跟我媽最近過得也不好，我把錢給他們了。”盛敏想，給父母了，你總不能讓我要回來吧。
一聽她這么說，黃貫陽急了，黃貫陽說“你怎么能把錢都給他們呢，那我們呢，我們該怎么辦？我們怎么過日子？”
盛敏握著那罐啤酒說，“可是，我爸媽也只是偶爾跟我要，就算這次要的多了一些，那也不及你爸媽吧？你可是每個月都給你爸媽錢呢，而且給五千哦，我一個月的工資都不夠，要不你別給他們了，或者跟他們要點？我聽說有些孩子給了爸媽錢，爸媽是不花的，都給他存著，說是以后給他結(jié)婚娶媳婦用。要不，這樣吧？我呢，也不跟你們家要彩禮，你把應(yīng)該給我彩禮的那部分讓你爸媽拿來給咱們買車?！闭f完，盛敏甚至眨巴了一下自己的大眼睛，天真又真誠地看著黃貫陽。
聽她這么說，黃貫陽泄了氣，從肚子里竄上來一口氣，從他那帶有煙草味的嘴里呼了出來。盛敏討厭這個味道，就離的他遠了一些?？粗S貫陽那幅模樣，盛敏暗暗得意，想著還好徐弘近期有聊到這個。
徐弘與常清確實聊到了這些，是常清主動問的。常清計算了一下自己的存款，如果辦完婚禮，他可能真的就沒有錢了，但是給徐弘家里的、給徐弘的彩禮錢，他還沒有問。
常清問這些的時候，徐弘正躺在沙發(fā)上看書，常清問完，徐弘就將眼睛從書本上移了開，然后說“你容我想想。”
常清說“我原打算的是，即使錢都花光了，以我們倆的工資，結(jié)婚后過日子養(yǎng)孩子肯定不成問題?！毙旌朦c點頭，常清就又說“但是，你放心，該給你的禮數(shù)我一點也不會少，我爸媽也問過我，他們似乎有準備，就看你想要多少?！?p> 常清說完，徐弘臉上就露了逗弄的笑，問“你爸媽還想著這些呢？”
“那當然，誰家結(jié)婚娶媳婦不給彩禮啊。”
徐弘就又是思索了一會兒，然后問“我能問問，你那包跟戒指到底花了多少錢嗎？”徐弘想，常清的存款應(yīng)該不少，不至于買個包買個戒指就花的只剩下十來萬了，這兩樣?xùn)|西到底是花了多少錢啊。
常清仔細地看著徐弘，仿佛發(fā)誓一般說“老婆，你放心，等戒指拿到手，我絕對不會再亂花錢了，我工資卡放在你這里?！毙旌胂?，好嘛，這絕對是花得不少，而且絕對在她的預(yù)料范圍之外。
徐弘望著他的表情，讓常清覺得他不能不說，常清就吞吐著說“加起來……三十來萬吧?！?p> “你瘋了！”徐弘覺得，常清是真的瘋了吧，他們又不是那大富大貴的人家，至于買這么貴的東西嗎，這到底是什么樣的消費觀啊。
常清再次唯諾著說“我以后不會了……”
“常清啊，你到底怎么想的啊，戒指咱也就不說了，就那包，你買的時候我都沒跟你在一起，你就不怕我拿了東西跑了啊？”
“你要是收了東西就跑了，我就死心了嘛，哪有女人跟自己男朋友把錢計算得像你那么清楚地，你計算那么清楚，不就是想著隨時跑嗎？”
“所以，你就想拿那個包套牢了我？”
“這倒也不全是……我感覺得到你喜歡我。”
“呵。”徐弘這一聲呵就又是讓常清委屈著看了她一眼，為了寬他的心，徐弘就又補了句“感覺得還挺準?！?p> 常清臉上立馬露了笑，抱著她說“老婆，你不要擔心嘛，咱們又沒房貸車貸的，日常開銷又不大，我工作又穩(wěn)定，我們結(jié)了婚就算立馬生孩子，日常開銷也是能應(yīng)付的。”
徐弘抬臉看著他問“你結(jié)婚是不是就為了生孩子??？”
“不全是，但是呢，不結(jié)婚這孩子肯定是生不了的。”
“那你知道生孩子對女性來說，危險有多大嗎？”
“我知道啊，我爸媽也知道啊，我們?nèi)叶贾腊?，如果不知道，我們能覺得褚云星這事干得不是人事嗎？就因為知道，我爸媽才覺得必須得給彩禮，我媽說了，給彩禮就是給女方的一個保障，但絕對不是生育購買，因為她自己生過孩子，所以她知道這份辛苦給多少錢都是補償不了的，說的更準確一點，這筆錢也只是讓你覺得心安一些，無后顧之憂一些。雖然在她看來，在所有的父母看來，自己的兒子千好萬好，但是對于女方來說，誰能知道嫁的這個男人是人是鬼呢，日久才能見人心，是吧？但人心不定，世事無常。再說了，也不能光一天到晚的愛呀愛的，這所謂的愛摸也摸不著，看也看不見，挺不實用的?！?p> 常清說完，徐弘就又是抬著下巴看他，然后說“這你媽說的？老太太還挺深明大義?！?p> “我就跟你說了啊，你這是沒見過他們，你見過他們，說不定也會喜歡的啊。而且，我媽說了，這個錢是給你的，算婚前財產(chǎn)，不管以后咱倆怎么著，這都是給你的。”
“你媽啥時候說的?。俊毙旌胗X得她是萬萬不信一個老人家會說出這種話的，那網(wǎng)上多少例子啊，她身邊也有多少人家啊，最終都在彩禮這一環(huán)節(jié)把女方貶的一文不值，好像一提“彩禮”兩個字就是賣女兒就是奔著圖男方錢去的。徐弘一直覺得，彩禮這個所謂的道理，但凡講點道理的都懂，但是就有那人家耍奸蹭滑地想著投這個機取這個巧，能省則省嘛，畢竟不花錢的大姑娘，倒貼的大姑娘，就圖他們家兒子的大姑娘，一聽就是個任勞任怨能被管教的“好”媳婦。
“我把你買的鐲子給她的時候說的?！?p> 一聽這話，徐弘就瞇了瞇眼，然后從常清的懷里掙脫出來，覺得難怪，這是看中她投得資了，這話，說不定也只是在興頭上隨便說說的。
徐弘從新?lián)炱鹚臅?，想著繼續(xù)看，常清就又躺了過來，躺在她身上問“老婆，你到底要多少嘛，我也好跟我爸媽說說?！?p> 徐弘一邊翻書，一邊說“嗯……我家那邊意思意思就行了，我的婚姻呢，我自個能做主，戶口本我都攥我自己手里，我還能因為這事讓他們阻礙了我？至于我嘛，你不是送了個包跟戒指嗎，我呢，這輩子也沒想到我會有那么貴的包跟戒指，三十多萬，呵，就這樣吧，就算彩禮吧。”
徐弘說完，常清就又是鉆到她胳膊下面，跟她一起看那本書，然后問“那你什么時候見見我爸跟我媽？”
徐弘抖了抖手里的書，說“你沒看我正在研究愛是什么嗎，等我研究明白了，我就去哈?！?p> 常清看了看那本書名《人類的大地》，然后問“好看嗎？”
“好看啊，等我看完借你?！?p> “一起看嘛?！闭f著，常清就奪了她的書，打算他也來看看。常清難得地撒嬌，徐弘就又是笑了，然后捂了他的眼睛說“不行，等我看完?！背Ｇ甯杏X得出徐弘的臉就在臉側(cè)，也就抬起頭試著吻她，徐弘依然捂了他的眼睛，將臉躲了……
徐弘已經(jīng)有好幾天沒跟他這么逗弄著玩耍了，常清就又想著，他們之間那條微不足道的細小裂痕早晚會消失不見的。
上上瓦礫
《人類的大地》又名《風沙星辰》，個人非常非常喜歡的書，強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