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弘正抱著盛敏在街邊安慰,一輛車停在了眼前,常清從副駕駛下來,徐弘的表情就吃驚了起來。看著吃驚的徐弘,再看趴在她肩膀哭得滿臉淚痕的盛敏,常清問“沒關(guān)系吧?”
“你怎么找來這兒的?”
常清拿眼神瞟了盛敏兩眼,說“打她電話是個男人接的,我說找你,那男的就說你們出來了,應(yīng)該是在這附近。”徐弘想,應(yīng)該是盛敏的丈夫接的電話。
“上車吧,找個地兒坐坐?!背G逭f完就朝車看了兩眼。徐弘帶著盛敏上車就發(fā)現(xiàn)黃貫陽坐在駕駛座,黃貫陽朝盛敏看了兩眼,整張臉都寫滿了煩躁。
黃貫陽選了一家靠近街邊的小酒吧,徐弘就滿腦子的,他除了酒吧就不認(rèn)識別的地方嗎。常清看出她的疑惑,解釋著“都這個點了,營業(yè)的地兒不多了?!毙旌雵@了一口氣,問盛敏“想下去嗎?”盛敏點了點頭,此時她確實想喝一杯。
四個人依然選了戶外的位置,入秋了夜里的風(fēng)有點涼,黃貫陽就把車上的一條小毯子也拿在了手里,等盛敏坐定了之后,直接搭在了她身上。徐弘依然要了一杯威士忌,而盛敏想要一瓶紅酒,徐弘看著她,然后對服務(wù)員說“把威士忌退了吧,我們要瓶紅酒?!闭f完朝常清黃貫陽說“今天我買單。”說完常清、黃貫陽也沒有反駁。
“徐弘,我還想要這個?!笔⒚糁钢蛦紊系囊粋€極大的水果拼盤說,徐弘點點頭笑著說“嗯,你想要什么都可以?!?p> “真的嗎?”說完,盛敏就又點了幾個套餐,等餐上來,滿滿地擺了一桌子。
黃貫陽問“你吃的了嗎?”其實他很想問,你吃這么多不怕胖嗎?
盛敏不理他,徐弘就說“別管她了,讓她吃吧,今晚她沒吃東西?!焙沃菇裢頉]吃東西,她剛剛還大哭了一場,消耗了好大的力氣。
徐弘說完,就注意到常清一直在注視著她,徐弘回頭看了他一眼,從包里拿了煙,問他們“介意嗎?”盛敏自然是不介意的,甚至今天她還想嘗一嘗,也就伸手跟徐弘要,徐弘今天是真的隨著她,她想要怎么樣就怎么樣,她要煙,也就把煙遞給了她。
盛敏點燃一支煙,第一口就被嗆著了,徐弘就用手肘撐著椅子的把手,用手托著下巴看著她笑。常清覺得難得的覺得徐弘臉上顯出寵溺的一面,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孩子,一個自己非常喜歡的孩子。
笑過徐弘回頭發(fā)現(xiàn)常清依然在看著她,她就意興闌珊起來。徐弘將煙灰彈進桌上的煙灰缸說“你能別用那種粘了吧唧的眼神看我嗎?”
常清收斂起眼神,說“我今天跟那個嚴(yán)峰通過電話了。”頓時徐弘手上臉上的動作就都停止了。
徐弘看著常清,一字一句地說“你過界了?!?p> “嗯,我承認(rèn),我跟你道歉,無論是對于昨天的事,還是今天的事,我都道歉?!?p> “雨禾丈夫給你的電話?”徐弘知道盛敏拒絕了他們,那么電話應(yīng)該就是雨禾給的。
常清點點頭說“我只是好奇……”
“我也有點好奇?!焙鋈恍旌刖陀悬c好奇他到底是不是雨禾丈夫老板的弟弟,雨禾的丈夫到底是在做夢,還是真的如他所料呢?
“既然想交往,就要坦誠一點吧,說說你的身家?!?p> 徐弘的問題讓常清一時愣住了神,徐弘就說“沒人會跟錢過不去,雖然我這把年紀(jì)了,但你萬一真的是個富家子弟呢,說不定我會考慮考慮?!?p> “你朋友是怎么跟你說的?”常清覺得他似乎真的在走相親流程,互交家底。
“她說什么不重要,看你怎么說?!毙旌雽熎纾瑥陌锬昧艘粋€很大的鯊魚夾,將頭發(fā)整個都盤在了腦后。這個動作在常清看來,有點魅惑,可旁邊的盛敏卻提心吊膽了起來,她知道徐弘一旦盤起頭發(fā)臉上露出此種表情,就代表著進入了“戰(zhàn)斗”狀態(tài)。她今天一定要把常清的面具給撕下來,以報他過界之仇。
看著徐弘,常清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看起來顯得正式一些,然后說“我……我家沒什么可說的,如果說在我小時候還算有點錢,但后來……你應(yīng)該也知道了我爸朋友的女兒去世的事,她去世之后,我們家沒借到錢,生意也就那樣了。我父母現(xiàn)在住在鄉(xiāng)下的房子里養(yǎng)老。我家就我一個?!?p> “哦……”徐弘抿了一口酒說“所以,你現(xiàn)在想找個女人照顧你的父母?”
“不是……”說著常清看了看徐弘說“你應(yīng)該也不是那種女人?!?p> 徐弘點點頭,臉上顯出一絲詭秘的笑說“眼神真好。如果是這樣,為什么別人會覺得你是老板的弟弟???”
“我確實是公司老板的弟弟,只不過是堂弟。我爺爺兄弟很多,我爸那輩堂兄弟也就多了……”
徐弘覺得常清所說的這種關(guān)系她是理解的,她家?guī)缀跻彩沁@樣,爺爺輩的人兄弟七八個,到了爸爸輩,堂兄弟自然就多了起來,一家?guī)讉€,輪到他們這一輩,那七七七八八的親戚也就更多。但多歸多,平時都不怎么來往,鬧心。
“你就是個賈蕓吧?”
“欸?”徐弘這個比喻讓常清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
徐弘就低頭笑了一下說“《紅樓夢》看過嗎?都姓賈,但賈蕓為了攬活賺錢,寧愿認(rèn)年紀(jì)比他還小的賈寶玉做爹?!?p> “用得著說話這么難聽嗎?”徐弘說完,黃貫陽就把手里的刀叉扔在了盤子里,整個人都站起來,大有跟她打一架的意思。
徐弘拿眼瞥著他扔進盤子里的刀叉,說“難聽嗎,也沒有多難聽吧,賈蕓可是個能屈能伸有情有義的人物?!?p> 黃貫陽看著徐弘說“你知道你為什么遇到那種爛人嗎,就因為你也是這種人,嘴這么刻薄,心也好不到哪里去。因為你爛,所以你才遇到那種爛人?!?p> 聽他說完,徐弘伸出食指,搖擺得跟擺鐘的指針一樣,然后說“no,no,no,看吧,又是羞辱女人的那一套。女人遇上爛男人,是因為女人也爛,你是什么樣的人就會遇到什么樣的爛男人,那現(xiàn)在呢?遇上我,是因為你們爛嗎?”
黃貫陽氣得咬牙切齒,常清卻依然滿臉微笑。常清問徐弘“你就不想了解了解我嗎?”
“怎么,你要說雖然你家庭落魄,但破船還有三千釘,讓我不要那么物質(zhì)嗎?還是你想說憑著自個的本事混得還不錯?在自家堂哥,還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堂哥公司里混,真的好嗎?你要是覺得好,也不會如此低調(diào),一個身份都讓人猜了吧。哦,或者你想說因為那個去世的女孩你心情沉重,所以備受打擊,消沉至今。這么說顯得你很深情嗎?那不是你應(yīng)該的嗎?不管那個女孩怎么樣,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腳踩兩條船是你做出來的事吧?你難過了,你消沉了,可那個女孩呢?不好意思啊,我沒有拯救落魄王子的菩薩心腸,也沒有寬慰人那好心眼,你消沉也好你自責(zé)也好,那都是應(yīng)該的。你活該!”
聽她說完,桌上瞬間安靜了,黃貫陽連生氣都忘了生氣,緊張地看著常清,生怕常清臉色有異。常清這人啊,平時裝的跟個沒事人一樣,但是他始終記得自個身上背著一條人命,那個女孩是因他而死的。
可常清突然就笑了,一邊笑,一邊舉直了手說“服務(wù)員,來瓶威士忌?!彪S后常清看著徐弘說“喝你喜歡的吧,她那瓶黃貫陽替她喝完,一會兒我送你們回去?!?p> 常清語氣里的溫和、眼神里的偏愛都讓徐弘無所適從起來,徐弘眼神躲避著移向了別處。對于常清的反應(yīng),黃貫陽也有點錯愕,便又瞪了徐弘一眼。
“虧我今天還罵了他呢?!?p> 徐弘回頭看著他,常清就覺得她應(yīng)該還在隱忍著。常清接過服務(wù)員送過來的酒,一邊倒一邊說“果然是個混蛋呢?!?p> “何必呢?人家馬上就要結(jié)婚了,在這種時候去觸人家霉頭,又是何必呢?!?p> 常清將酒杯慢慢推到徐弘面前說“所以,即使他是個混蛋,你也還是希望他幸福,是嗎?”
徐弘將酒杯握在手里說“他幸不幸福,跟我沒有關(guān)系?!?p> “嗯,互相介紹也差不多介紹完了,再次認(rèn)識一下。我叫常清?!闭f完常清伸出手看著徐弘,他依然想要握一握那雙手。
徐弘將手從酒杯上移開,心不甘情不愿地伸出了那只手。常清握上去就覺得有點冰,除此之外,還有點軟。一雙又小又骨感卻又軟的手,仿佛徐弘的心。
握過手之后,常清似乎得到了滿足。常清收回手,看向盛敏問“所以呢,這位盛女士,你是怎么了?”
“欸?”盛敏沒想到話題突然轉(zhuǎn)到了她身上。聽常清如此問,黃貫陽也就關(guān)切地補了一句“是啊,你怎么了,哭了?”
盛敏無措些許,然后吞吐著回“沒什么?!?p> “夫妻吵架?”黃貫陽猛地就想起來,盛敏是結(jié)了婚的,能讓一個已婚婦女哭成這樣的,除了她的丈夫還能是誰呢?
正在說著,徐弘的手機響起,來電顯示是盛敏的名字,徐弘想應(yīng)是盛敏的丈夫用她的手機打來的。徐弘將手機遞給盛敏,慌忙間,盛敏將嘴內(nèi)的食物咽下去,側(cè)了側(cè)身,就接了電話。
“喂?”
“你在哪里?我……我去接你們?!彪娫捘穷^的聲音緩和了許多,丈夫往日的柔情似乎又回來了。
盛敏就哽咽了起來說“跟朋友在一起,一會兒我們自己回去就好?!?p> “那你快到小區(qū)的時候打給我,我去接你?!?p> “嗯?!笔⒚酎c點頭就把電話掛了。
黃貫陽的目光追隨著她,等她掛了電話依然殷切地望著她,以期她告訴自己他們夫妻發(fā)生了什么??上?,盛敏什么都沒說,只是默默地喝了一口酒。
徐弘看著她那瓶紅酒也就喝了一半,說“別喝了,該回去了?!彪S后看著常清與黃貫陽說“你們應(yīng)該明天還要上班,今天晚上謝謝你們?!?p> 黃貫陽將整個上身都往后仰了仰說“難得你說句人話啊。”徐弘白他一眼,不想理會。常清也就繼續(xù)問她“你什么時候走?”
“就這幾天?!?p> “走前,我請你吃頓飯吧。”常清覺得,這算是正式的邀請,他們以相親的名義認(rèn)識,卻從來沒有單獨吃過飯,他想在她走之前,正式跟她約一次會。
徐弘沒有回他,叫來服務(wù)員,結(jié)了賬,就扶起盛敏朝車的方向走。常清知道她又拒絕了他。
待常清開車將兩人送到指定的小區(qū)時,就看到小區(qū)門口一個年紀(jì)與黃貫陽相仿的男人在路燈下徘徊,他想那應(yīng)該就是盛敏的丈夫。
盛敏也遠遠地看到了丈夫,看到丈夫盛敏的眼又濕潤起來,星星閃閃的,顯得很是可憐。黃貫陽回頭看著她說“如果需要幫忙,隨時可以找我,什么事都可以?!笔⒚酎c了點頭,也就隨著徐弘下了車。
見徐弘與盛敏回來,丈夫便朝車的方向走了走,盛敏下車就朝他奔了過去。常清看著撲進丈夫懷里的盛敏,對黃貫陽說“你就算是要下手,也得等她離婚吧?!秉S貫陽干笑一聲沒有回答。
徐弘本以為這場爭吵就此告一段落,但凌晨時,又隱隱約約聽到了爭吵聲。起初是很正常的夫妻之間該有的聲音,隨后就是忽大忽小的爭吵,爭吵依然是白天的話題。
盛敏原以為丈夫理解了她,或者已經(jīng)接受了她不愿意照顧公婆的事實,但是當(dāng)她提出想要出去工作的事情,丈夫依然停止了所有的動作來質(zhì)疑她。
他問:“你要做什么工作?”
“你別管,我就想知道,如果我出去工作,你還要把你爸媽接過來嗎?”
“你是寧愿出去工作也不愿意照顧我爸媽嗎?”
“你是寧愿讓我照顧你爸媽也不讓我出去工作嗎?”
“你能做什么呢?你已經(jīng)多少年沒工作過了?你工作才能賺多少錢?你出去工作還不如在家照顧我爸媽?!?p> “說來說去,你就是覺得我必須照顧你爸媽是嗎?”
“這是家庭經(jīng)濟最大化,我爸媽的年紀(jì)已經(jīng)到了需要人照顧,你出去工作就要雇保姆,你賺的工資夠雇保姆的錢嗎?”
“我又不是保姆。”
“但你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照顧我的父母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嗎?”
“天經(jīng)地義?”盛敏覺得這個詞簡直太可笑了,“你覺得讓我照顧你的父母是天經(jīng)地義,你的父母覺得讓我生孩子是天經(jīng)地義,但凡他們沒有逼迫過我,但凡他們沒有嫌棄過我,但凡在他們逼迫我的時候你有幫我說一句話,我都不會如此抗拒,可你做過嗎?你是我的丈夫,你為我說話,為我們兩個人的決定站出來說句話不也是天經(jīng)地義的嗎?”
“你跟老人家說那么多有什么用啊,他們不能理解的,他們嘮叨你就當(dāng)沒聽見好了啊?!?p> “我沒有辦法當(dāng)聽不見,我不是聾子不是傻子,我怎么可能聽不見?!?p> “所以你就是不愿意留在家里照顧我的父母,是吧?”
“所以你寧愿讓我留在家里照顧你的父母也不愿意讓我出去工作,也要去追尋你那所謂的夢想,是吧?”
爭吵瞬間無聲,兩個人都在等著對方妥協(xié),但沒有一個人妥協(xié)。最后盛敏望著丈夫說“我要出去工作,我一定要出去工作?!闭f完,盛敏就抱著枕頭出了臥室,進了徐弘在的次臥。
徐弘看著抱著枕頭的盛敏,掀開被子示意她過去,盛敏就淚眼婆娑地蜷縮在了床上。徐弘將她抱在懷里,輕輕拍著她。盛敏就問“徐弘,我錯了是嗎?我不應(yīng)該不聽你的,我不應(yīng)該選擇待在家里,是嗎?”
徐弘點點頭,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嗯,不管是盛敏覺得自己沒有工作的才能也好,還是雨禾因為兒子的身體原因不能工作也好,徐弘一直都在極力勸說她們出去工作,因為她深知經(jīng)濟對于一個人對于一個家庭的重要性,只有擁有經(jīng)濟權(quán),在家里才能說上話,否則就會時時小心提防進入盛敏現(xiàn)如今的狀況,或者陷入雨禾的困境。那些丈夫啊,只要一失意,就會把原因歸結(jié)為待在家里的女人身上,如果不是為了你啊,如果不是為了這個家啊,你白吃白喝我養(yǎng)著你啊……這種無休止的埋怨,徐弘聽夠了,從小聽到大,她聽的心里都長起了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