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衍最近很惆悵。
因為他發(fā)現(xiàn),女兒似乎一夜之間長大了。
她已經(jīng)可以獨當一面,不再需要被誰照顧了。
可他卻還未能從那個事無巨細都要管一管的父親身份里走出來。
如今女兒開了醫(yī)館,整日不在府中,他擔心女兒會吃虧受騙,也曾遣敏忠去看過。
結(jié)果敏忠卻一臉激動地回來,說小姐認真的模樣,好似當年夫人一般。
他說那話時帶著感慨和驚嘆,聽得敏義也好奇要去看一眼。
這聽上去明明是好事,可謝衍卻愈發(fā)坐立難安。
那感覺好像就要失去女兒一般。
他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只好在一日清晨,謝令初準備去醫(yī)館之前,將她攔了下來。
謝衍慢吞吞從懷里拿出個朱紅色錦袋遞過去,有些別扭:“昨日去白馬寺替你求了個平安符,你日后帶在身上,可保平安?!?p> 謝令初有些訝異。
因為她記得父親一向不信神佛。
但還是將平安符接過來:“多謝爹爹?!?p> 謝衍點點頭,背過手,若無其事道:“你這是去醫(yī)館那?”
謝令初嗯一聲:“近來醫(yī)館忙碌,很多事需要處理。”
謝衍哦一聲,看了看女兒,又很快別過眼,狀似無意道:“我聽說只你一人坐診,不知以你現(xiàn)在的醫(yī)術(shù),可應(yīng)付得過來?”
“多虧了母親留下的醫(yī)書?!敝x令初回道。
不怕謝衍起疑,在醫(yī)館正式開張前,她已經(jīng)花了許多時間溫習醫(yī)書,并且還特意請了師父教習。雖然時間不長,但是用來搪塞父親還是綽綽有余的。
謝衍又哦了一聲,看看天再看看地:“這么說來,似乎很順利?”
謝令初應(yīng)是。
謝衍語塞了。
七喜那邊已經(jīng)備好了去醫(yī)館的馬車,謝令初便與父親告辭:“那女兒就先走了?!?p> 謝衍胡亂點頭:“去吧去吧?!?p> 他立在原地,呆呆看著,直到女兒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路的盡頭,才撇了撇嘴,踢起地上一顆石子。
心里一股無名的怒火升起,剛巧此時敏忠找了過來:“老爺,馬備好了,咱們出門收保護費去嗎?”
謝衍當即一個暴栗敲在他腦袋上:“說了多少次了,那不是保護費,那是劫富濟貧!”
敏忠捂著頭委屈巴巴:“老爺,咱們劫富濟貧去嗎?”
謝衍怒氣沖沖:“不去!今天我要在房中讀書,誰也別來吵我!”
說罷,拋下敏忠氣鼓鼓朝自己院中走。
然而走到一半,卻突然改變了主意,沒有回房讀書,而是轉(zhuǎn)身從后門溜了出去。
說起來,女兒的醫(yī)館開業(yè)也半月有余了,可謝衍礙于面子,一次都未曾去過。
他真的好奇女兒的醫(yī)館究竟是何模樣。
可又實在不好意思就這么大搖大擺走進去看。
正在苦惱之際,突然一只捧著碗的手伸到了謝衍面前。
謝衍順著那個碗看過去,原來是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想跟他要幾個零錢。
看著這乞丐一身的破爛,謝衍突然心生一計,想到一個能夠去醫(yī)館看看又可以不被發(fā)現(xiàn)的好辦法。
……
另一邊的謝令初正在醫(yī)館里忙碌著。
云娘昨日已如約將這附近五家店鋪的地契遣人送了過來,所以這些日子她除了診病外,還要負責另外幾家店鋪的修整事宜,成日里忙得不可開交。
現(xiàn)在排隊來她這里就診的患者依然是外鄉(xiāng)人居多。
不過其中很多人并非是通過看到告示來的,而是通過熟人介紹。
這群外鄉(xiāng)人雖然背井離鄉(xiāng)來到洛陽城謀生,卻因為各種原因,難以融進本地社會,久而久之,便干脆自己組成了小社群,互相幫助。
謝令初的醫(yī)館便是通過這些人回去后的口口相傳,打開的名氣。
又一個病患診治結(jié)束,謝令初揉了揉眉心,靠在椅背上,露出幾分疲態(tài)。
可樂給她端來一盞茶,邊溫柔地替她捏肩。
“姑娘若是累了,不如歇一下?”
“不必了?!敝x令初擺擺手,很快招手示意下一個等待的上前。
前來就診的是個裹著厚厚棉衣、帶著厚厚棉帽,只露出一雙眼睛的怪人。
就快入夏了,現(xiàn)在洛陽的天氣已頗為炎熱,眼前這人這般打扮,謝令初隱隱有些擔心他會中暑。
來人并沒有同謝令初說話,坐下后直接將手臂攤在了桌上。
“你這人怎么這樣?有什么癥狀至少說一下才是。”可樂訓斥道。
對方卻好似沒聽見,也沒有開口的意思。
每個病患都自己的脾氣。謝令初擺擺手,示意可樂去做事,隨后將手指搭上對方手腕,開始切脈。
“閣下有肝郁氣結(jié)之相,不知最近是否時常憂心焦慮,導致夜不能寐,精神萎靡呢?”
謝令初收回手,思索了片刻道:“身體暫無大礙,但是長此以往,恐傷肝脾。我暫且?guī)湍汩_兩幅清心祛火的補藥,不過心病還需心藥醫(yī),閣下還要自己調(diào)整好心態(tài)才是。”
謝令初很快將藥方寫好,遞到對方面前。
然而那人卻并沒有接過,只是愣愣看著,不說話也不動。
時間一長,后面排隊的人難免開始發(fā)出騷動。
“怎么還不走???”
“有完沒完?”
“快走啊?!?p> “……”
謝令初問道:“是錢不夠嗎?沒關(guān)系,抓藥時只要和藥鋪的人說,我已將藥費給你免了就是?!?p> 她話音未落,對方竟突然有了反應(yīng),一把抽走她手中的藥方,站起身匆匆離開了。
“真是個怪人呢?!笨蓸啡滩蛔〉?。
謝令初則看著那個離開的背影,幾分疑惑:“可樂,你覺不覺得那人似乎有些眼熟?”
可樂堅定搖了搖頭。
下一個病患已經(jīng)坐到了面前,沒時間思考,謝令初很快又投入了下一輪的忙碌中。
時間隨著面前病患的更替在一點點流動著,溫度也是。
待到晌午,滾滾暑氣已直撲面門。
可樂怕謝令初熱,拿來了涼扇替她打扇。
排隊的患者們這會兒也各自找了陰涼處避暑。
寧靜的醫(yī)館內(nèi),時間仿佛靜止了。
突然不知誰喊了一聲:“有人中暑了!”
謝令初順著聲音抬頭看去,就見門外有個人正躺在地上,他周邊還有三四個人圍著。
她忙起身走過去。
才發(fā)現(xiàn)這中暑之人原來是剛剛裹著棉襖看病的那個怪人。
他就倒在門外不遠處,手里還攥著謝令初的藥單。
原來這半天他竟沒有去抓藥,而是一直站在這里。
謝令初趕緊吩咐可樂去拿冰塊,又叫幾個下人來將人抬到陰涼處。
隨即趕快蹲下去將那人厚厚的棉帽掀開。
眼前人的面容很快顯露出來,謝令初看著那張熟悉的臉,當場怔在了原地。
因為這個炎炎夏日里裹著大棉襖來診病的怪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親爹,謝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