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太陽照常升起
蘭斯王都,萊特商會總部金碧輝煌的客廳內(nèi),會長萊特·羅德尼,這個連花三分鐘喝杯茶都覺得浪費時間的老人,此刻已經(jīng)盯著眼前這封來自奧拉神國的信件足足半個小時了。
熟知這位老人性格的仆人們都明白,此時看上去十分平靜的會長大人已經(jīng)到了爆發(fā)的邊緣。他們只能默默低下頭保持安靜,等待的老人的命令。
“誰能給我解釋下這是怎么回事?”羅德尼抬起頭,平靜地掃視著客廳里的眾人,“羅西尼那小子雖然有些貪圖享樂,但起碼的底線還是有的,這次竟然連送貨都沒送到?甚至讓圣女親自來信詢問?誰能告訴我,他干嘛去了?”
客廳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低著頭不敢與羅德尼對視,生怕眼前這個矮小刻薄的老頭將怒火發(fā)泄在自己身上。
“會長大人,有消息了!”一個身穿精致禮服的老人一把推開大門喊道。
羅德尼眼前一亮,滿意地對這個小兒子推薦的新助手點點頭,示意對方說下去。
“會長,這里不太方便?!崩先说哪抗饴涞侥侨阂琅f低著頭站在原地的侍從身上,臉上的為難顯而易見。
“滾!都給我滾出去干活!”羅德尼不耐煩地?fù)]揮手遣散了如釋重負(fù)的仆人們,“埃米爾,原諒我之前還在質(zhì)疑你的工作效率。希望你給我?guī)砹撕孟?。?p> “很不幸,會長大人,我們在中立之地發(fā)現(xiàn)了羅西尼少爺和護(hù)衛(wèi)們的尸體。”埃米爾低下頭,暗暗觀察羅德尼的反應(yīng),“現(xiàn)場沒有打斗痕跡,少爺隨身攜帶的財物也沒有被擄走,只是奴隸和囚車都不知所蹤?!?p> 羅德尼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片刻后,他的身體才突然哆嗦了一下。是的,他很確信沒人敢跟他開這種惡劣的玩笑,而這位辦事效率極高且從不說廢話的新助手更沒理由這么做。
“我的兒子,他死在哪?”羅德尼面色凝重,扶著矮桌緩緩起身,在客廳中踱著步子。
“沃爾塔瓦河以北,中立之地的一處空地上,距離奧拉神國的邊境不到十里。”埃米爾垂著頭,小心翼翼地說道:“目前還未找到目擊者,我已經(jīng)派人去收集線索了,請您…”
“不用擔(dān)心,我現(xiàn)在很冷靜,非常冷靜?!绷_德尼皺起眉頭,他的眼睛瞇起來像刻在白墻上的兩道疤痕。他深吸一口氣,飛快地念叨著:“泰倫商會?塔里克商會?不…那幾個毛頭小子應(yīng)該知道和我宣戰(zhàn)會有什么后果。這么說…”
他死死盯著擺在矮桌上的米諾陶雕塑,不停地思考著,不斷猜想,然后在短暫的推理后又輕輕搖頭。那尊五寸高的石制怪物雕塑出自一個窮困潦倒的詩人之手,曾是羅西尼年幼時最喜愛的玩具。而現(xiàn)在,老人只能注視這個價值五十金幣的小玩意來抑制心中洶涌的悲傷與憤怒了。
“把科斯那個小混蛋給我叫來,我就不信他會對自己兄弟的死訊一無所知!”他終于給埃米爾下了命令,語氣比極北荒原上的冬風(fēng)更加刺骨。
“老爺,自從您發(fā)布繼承令以后,科斯少爺就一直在老鼠街打理生意,據(jù)我所知他已經(jīng)有半年沒離開那里一步了。”埃米爾從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個小本說道:“在剛得知羅西尼少爺?shù)乃烙崟r,我就已經(jīng)派人去老鼠街調(diào)查過了。這是半年來科斯少爺?shù)乃性L客名單,還有店鋪員工的證詞,它們都可以證明少爺對此一無所知。我明白您迫切想要找到兇手的心情,但假如您不論青紅皂白就把小少爺叫來問責(zé),恐怕會讓他像以前一樣自暴自棄。畢竟,您知道的,浪子回頭可是…”
“我知道。我知道…話說回來,查找兇手、收集情報,我要做的事,都被你做完了。身為一個上任不久的助手,你不認(rèn)為自己越權(quán)了嗎?”
羅德尼話中有話,顯然這位靠倒賣黑面包起家,一手建立萊特商會這龐然大物的梟雄在經(jīng)歷了多年的摸爬滾打后變得多疑且陰險。這是顯而易見的陷阱,假如回答不慎,露出什么馬腳的話…
可埃米爾并非毫無對策,能走出宗教裁判所混入俗世各國的菁英,絕不會被意料之中的詰問難住。
“為您處理瑣事是助手的份內(nèi)職責(zé),我只是盡量讓您高枕無憂?!卑C谞柕恼Z氣依舊平靜,他抬起頭,直視著羅德尼深邃犀利的鷹眼答道:“另外,您的擔(dān)心完全是多余的。雖然我很感激小少爺?shù)呐e薦,讓我落魄的家族有了光復(fù)的希望。但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我不會因為一點感激而包庇小少爺。畢竟您才是我的前程和希望,我又怎么會自毀前程呢?假如您依然對這些信息的真實性抱有疑問,不妨派人拿上這份記錄去逐項核實。如有任何偏差,或是錯誤,我都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來彌補(bǔ)過失?!?p> 看著小本上筆記清晰,信息詳實的證明,羅德尼沉默了。他與助手對視了一會,但并沒找到任何破綻。空曠的客廳里只剩下沉悶的腳步聲證明著他此刻正在極其煩躁地思考著那些可能被忽略的可能性。
“不用了,用人不疑,我相信你。”過了好一陣,羅德尼終于開口,“派些人去盯緊科斯,以后每三天過來給我匯報一次那個小混蛋的近況?!绷_德尼不愧為一代梟雄,很快就做出了決斷,“另外給塔里克商會的會長送一封請柬,告訴他明晚我將在考爾餐廳設(shè)宴等他。通知所有雇員,不惜一切代價收集線索,發(fā)現(xiàn)任何相關(guān)情報馬上向我當(dāng)面匯報,錢不是問題。一小時后來我書房一趟,把我給圣城的回信拿走?,F(xiàn)在你可以出去了,讓我自己安靜一會?!?p> 盯著埃米爾緩緩鞠躬離開客廳后,羅德尼踉踉蹌蹌地跌坐在沙發(fā)上。這個比國王還富有,一句話便能決定一個小貴族命運的老人臉上,終于浮現(xiàn)出一抹悲痛之色。他用一只粗糙的手捂住了臉,絕望而痛苦地呻吟著。羅西尼是他最寵愛的兒子,如今橫死在荒郊野嶺,叫他怎能不難過。然而他不能在別人面前以一個喪子的父親身份流淚,因為他想復(fù)仇的話,就只能扛起萊特商會會長的身份,對那些覬覦他財富的蠢貨們下達(dá)一個又一個冷酷無情的命令。他不能表現(xiàn)出任何軟弱、傷感的情緒,否則躲在暗處的兇手會像嗅到血腥味的臭蟲,變本加厲地威脅他、恐嚇?biāo)?,然后擊垮他?p> 血債血償!他決心要一點點剔除兇手的血肉,把他的骨頭嚼碎,還要把他的皮釘在十字架上,用滾燙的油反復(fù)潑燙。只有這樣,才能勉強(qiáng)告慰兒子的冤魂。仇恨與憤怒的烈焰吞噬了理智,讓他不再以商人的準(zhǔn)則計較得失,權(quán)衡利弊。不管要付出怎樣的代價,他都不會給予兇手改過的機(jī)會。心底最本能最原始的黑暗欲望在極速膨脹、爆發(fā),他花了很長時間才勉強(qiáng)冷靜下來,從桌上拿起一支鵝毛筆,開始在精致的羊皮紙上奮筆疾書。
雖然商會的總部設(shè)立在蘭斯王都,但宣揚人道主義和貴族精神的蘭斯王國能在明面上給予他的幫助相當(dāng)有限,他必須另尋幫手。
作為一個商人,他認(rèn)為沒什么東西是無價的。宣揚圣潔、公義、愛人、真誠的奧拉神國也并不完全由無欲無求的圣人領(lǐng)導(dǎo)。也就是說,只要能拿出足夠的籌碼,他完全可以讓神明的忠仆們?yōu)樗ЯΑ?p> 十幾分鐘后,羅德尼將寫好的信封好,緩緩起身,向門外走去。他神色如常,也許比以前更加冷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