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年后,也就是2012年,甘肅一個偏遠農村小院門口的核桃樹下,一個扎著雙馬尾的十二歲女孩正坐在小馬扎上,雙手撐在下巴底下,兩眼發(fā)光,仔細聽著一旁七十歲爺爺講著他兒時的故事。
那是1945年臘月,在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的消息放出來后,全國人民無不盼望著能過上好日子。
盡管自己所在的村子很偏僻,但這樣的好消息還是傳了進來,因此這里的人也顯得格外開心,老一輩人都結伴兒聚在一起準備社火,無不熱鬧。
一個農家小院里,一個二十多歲的婦人水水,
中等身材,瓜子臉,兩只又大又水靈的眼睛。她走路,說話,吃飯,作事,都是快的,不過還是那么井井有條。
正提著一桶污水打算倒掉,眼睛瞥到自家男人很著急得跑進屋里,連忙扯著嗓子朝屋里喊:
“你著急忙慌的干啥掐?”
“你少管,把娃照顧好就行?!?p> 男人土娃聽見女人的話,不耐煩得回道。
女人打算不管他,直接進土窯廚房時,聽見男人翻柜子的聲音,匆忙丟下手里的盆沖到屋里。
“你在找啥???”
“你把咱家(cao)的錢藏倒哪(a da)去了?”
“你們(niu)不是在忙著弄社火嗎,要錢干撒?”
“買點旱煙撒的?!?p> “不是應該大家平攤嗎?你也知道咱家(cao)的情況,哪有那么多錢夠你霍霍。”
“你到一邊去,不要吵?!?p> “你真的不能拿(han)啊,那是娘家給給的啊,咱倆(cao liang ge)苦點不要緊,還有個娃呢?!?p> “閑著呢,我會把這些錢掙回來的?!?p> 看著男人將好不容易翻出來的幾個麻錢兒揣進兜里,女人連忙跑去上前拉扯著他的衣袖。
“不要擋我(ge)路了,離我遠些的?!?p> 男人看著自家女人不依不饒的樣子,明顯有些生氣,將女人扯著的胳膊猛地一摔,然后也不看后面女人,快步走下了土臺階。
“哎呦,娘呀!”
男人正打算出門,突然聽見女人發(fā)出的慘叫聲。
這一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只見女人被磕在了門檻上,額頭上直冒血,嘴里還在低聲呻吟著。
見此場景,男人立馬轉身將女人扶起來,用手捂住女人的額頭試圖讓血止住,可無奈根本起不了作用。
男人這才將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褂脫下來,纏住女人的額頭,然后小心翼翼地將女人抱到了炕上。
“水水,你再等卡卡,我去找候煙幗,給你來看看,你要好好的?!?p> “嗯,你慢些的,我沒事?!?p> 女人這才恢復了意識,看著自家男人前前后后的忙碌心里不免有些心疼,心里只怪自己不小心,全然忘記了男人剛才的行為。
大概過了半小時的時間,男人這才將候煙幗帶到屋里,
“你趕緊給看看,咋么個了?”
“血是止住了,但傷到了根本,只能躺著不下床了?!?p> “捏你治得好,給好好看卡卡,錢多少都行。”
“哎,土娃,不是錢的問題,就這樣吧,還忙著呢,走了啊!”
看見老先生搖頭又嘆氣,土娃這才意識到女人這次得遭罪了,只好壓下心酸送老先生回去。
“水水,你想吃點撒,我(ge)給你做些去,今的事都怪我,你不會怨我吧,哎!”
“沒事,沒怨你,我不想吃,家里谷面不多了,你稍微燒點,再兌點水,給你和娃吃?!?p> 說完,女人強撐著身子將自己身上的薄布被子掀起來,重新蓋在了一旁睡熟的三歲娃身上,接著閉上了眼睛。
很快一周過去,引來了北方的小年也就是臘月二十四,
因為女人臥床的原因,過年的一切事物,都由土娃一個人在打點。
這天,土娃正在家門口用木頭鑲鋤頭。
“土娃,鑲鋤頭呢昂?對了,你娃他媽咋么個了?”
“好些了,不過臧還是不得下床,說自己(ge ren jia)暈乎乎的。”
“昂,臧讓好好緩著,記得不能干重活?!?p> “昂,曉得了?!?p> “哎,說到底還是苦命的女娃?!?p> 路過的候煙幗見土娃一個人忙活,想起前幾天自己給水水看病的場景,又連連搖頭嘆氣。
土娃聽見候煙幗最后的一句話,也不知道回個撒,干脆裝作沒聽見。
過完年,自己就去地主家打工,以前水水還能去地主家洗衣服掙錢貼補家用,現在她病倒了,只能靠自己一個人了。
土娃一邊鑲一邊打算,
“啊……”,
屋里傳來了小孩的哭聲,土娃還納悶,這田兒平常不哭,今哭這么兇,怕是從炕上跌下來了,再說水水在呢,咋沒叫我?
土娃一邊疑惑,一邊扔下鋤頭把,往屋里跑。
“田兒,娃今哭的咋了撒,來爹(da)抱著看看?”
一進屋,見兒子高田林趴在炕上哭,土娃全當他剛睡醒,把他抱起來,還拿胡子扎了田林稚嫩的臉龐,可能是察覺到水水沒發(fā)出一點點聲音,他心里莫名的一慌,立馬俯下身去搖了搖女人的身子。
“水水,睡著(che)了?”
等了幾秒,見女人不回聲,仍然緊閉著雙眼,土娃試探性地將自己的手指貼近女人的鼻孔,
果然,女人已經沒了呼吸。
“啪,”
“啊……”
土娃一下子癱軟在地上,不管是旁邊高田林的哭聲還是東西跌落的聲音,他都已全然聽不見,
滿腦子只有一個聲音:娃他媽沒了……沒了。
傍晚,這間破舊的土屋里擠著三四個老人和二十多個青年人。
村子里有一個習俗,當哪一家的成年人和老人死時,莊子里的其他每家都得出一個年輕氣壯的成年人幫著挖墳墓,還得請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主持儀式和打理家里,
而對于死去的人,親人要給他們換上新衣服,自己則穿上提前準備好的麻衣來為其哭孝。
土炕中央,水水安詳著閉著雙眼,因為家窮沒有新衣服的緣故,土娃特地找了村里手巧的老太太縫了個紅頭巾戴在水水頭上,就當她穿了新衣服吧!
炕最后頭,高田林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也不懂白天娘為什么一動不動了,只知道爹哭了,他就哭,更不知道村里的人擠在這里,意味著什么。
“水水的舊衣服呢,在哪呢?”
聽見領居的話,跪著的土娃默默地走到炕頭柜前,取出三四件衣服遞給人家。
“就這么些嗎?”
“昂”
領居打算再開口,看見土娃垂下去的頭,只好拿著僅有的幾件衣服去燒。
水水,下一輩子找個富人家的少爺嫁了吧,這輩子跟著我受苦了。
“到時間了,臧埋了吧。”
主持儀式的老人開口,
“嗯,曉得了!”
聽到老人的話,土娃這才起身將女人從炕上抱起來,小心翼翼地將她放置在驢車上,然后用旁邊早已準備好的雜草蓋上女人的身子。
一個主持儀式的老人看見土娃蓋上了水水的尸體,朝拉驢車的人喊:
“啟程?!?p> ……
幾天后,外面的人都聚在一起舞龍舞獅,歡歌笑語,他們都沉浸在過年的喜悅里,只有土娃一家陷入了死寂,沒有一點過年的氣息。
破舊的土屋里,發(fā)出點點黃光,土娃正手捧著一碗谷面熬成的粥,學著女人的樣子哄著三歲的高田林。

火是風兒吹開的花
這一篇中,我用家鄉(xiāng)話來敘述這段經歷,一是讓讀者更能體會主人公回憶往事時的心情,二是讓讀者了解這里的風俗習慣。因為在我看來鄉(xiāng)音比普通話更能觸發(fā)民眾心底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