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計劃

　　“哎呦喂，這是誰家的電動三輪車呀？”

　　林微還沒進(jìn)院門兒，就看到一輛銀色的三輪車停在院子當(dāng)中，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林微看到母親掀著簾子，借著光，正在堂屋正中間趴著裁布料。

　　一看就是新進(jìn)的布料，是原來沒見過的牛仔色，用來做工作服又好看又結(jié)實耐穿。

　　林微看母親在專心干活兒，就站在院子里，夸張的表達(dá)自己的驚奇。一邊感嘆，一邊摸著這三輪車的車斗。

　　本來以為買了三輪車母親應(yīng)該很高興，結(jié)果她聽到林微大聲說的話，趕緊把手指放嘴邊，默默的比了個“噓”的動作。

　　林微不解，在自己家還不能隨便說話了？

　　沒等林微想清楚，就聽院墻東邊有人“哼”一聲。

　　林微看過去，原來是自家六嬸兒，這會兒正在院子里，隔著低矮的院墻，林微清楚的看到六嬸子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就掀簾子回屋了。

　　“這怎么了？”

　　林微進(jìn)屋，把書包放到沙發(fā)上，悄聲問母親。

　　母親一努嘴，往東邊六叔家翻個白眼。

　　“眼紅了唄，還能咋的?！?p>　　雖然母親表情不屑，但還是息事寧人的小聲說到，并且示意林微別在多話。

　　“中午沒吃飯吧？中午菜都吃完了，筐子里有饅頭，柜子底下有蘋果，去洗個蘋果就著吃個饅頭吧。”

　　在母親心里，吃飯是一天之中最不重要的一件事。她可以把所有事情的重要程度都排在吃飯之前，口頭禪就是成天個洗碗做飯，也不知道干啥了？所以上輩子她老了以后，手藝還是跟年輕時候一樣僅限于把食材做熟的程度。

　　林微也懶得說太多就直接去拿了蘋果，去院子里洗出來四五個，放碗里放到茶幾上，拿出一個饅頭，就開始一口饅頭一口蘋果的吃起來。

　　林微家和六叔家原先是一個院子，后來給老五老六成家，就把兩家北屋聯(lián)通的門砌起來，院子里用一面低矮的墻頭分開兩半，兩家各過各的。

　　但是這兩家緊挨著，在家說話大聲了，旁邊就能聽到，隔著院墻就能互相瞪一眼，天長日久下來，兩妯娌不吵架才是怪事。

　　因為自家和隔壁六叔家是自家奶奶最小的兩個兒子，前后腳結(jié)的婚，所以兩個年輕氣盛的新媳婦難免磕磕碰碰。

　　奶奶在的時候，林微聽老媽說過，說奶奶跟她比較親近，說她懂事兒，能力強，讓她別跟旁邊的六嬸一般見識。

　　后來奶奶在六叔結(jié)婚，完成自己一輩子的任務(wù)之后，沒過多久就心臟病發(fā)，沒到醫(yī)院就死了。

　　之后，兩家的矛盾沒人調(diào)和，結(jié)結(jié)實實吵了幾架，后來到了水火不容，見面不說話的地步。

　　每次六嬸故意挑事兒，母親都會說看在已故的奶奶的份兒上，忍她們一次，每次都是被欺負(fù)到跟前了，實在忍不下去，才會吵起來。林微想不明白，母親經(jīng)常會念著早逝奶奶的好，但是奶奶卻把自家祖宅留給了六叔家。

　　這次應(yīng)該也是六嬸眼紅自家置辦的大件兒，又開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

　　上輩子，六嬸這個愛找事兒的毛病，直到林微家搬到新家，離得遠(yuǎn)了，才好了一點。后來六叔有一次喝酒半夜喝死了，她就徹底改了愛嗆人的毛病，每次見面打招呼說話，沒了年輕時候眼鏡長頭頂?shù)陌响琛?p>　　林微再次說話，就主動降低音調(diào)。

　　“媽，咱家這幾天攢了不少錢吧？電三輪說買就買了，接下來是不是要大干一場了。”

　　林微想知道父母下一步的計劃。

　　也許因為這勞保生意是林微第一次提起，做起來的，母親竟然沒有呵斥林微多話，而是順著林微的話，說死了下一步打算。

　　“別人家里都是彩電，就咱家還是黑白的，過兩天去愛軍那里買個彩電。聽別人說磚過了年要漲價，你爸說年前定點兒紅磚，過了年開春兒了把房子蓋起來。”

　　母親一邊說，林微一邊盤算。

　　愛軍是村里唯一的家電維修師傅，他從小是小兒麻痹加侏儒癥，瘸著腿，做不了農(nóng)活，父母就出錢讓他去學(xué)了維修家電的手藝。

　　據(jù)說一開始村里有幾個修家電的，但是村里人一般只去愛軍那里照顧生意，所以漸漸就剩他一個了。

　　他用零件攢的彩電雖然外觀不好看，但是看是沒問題的，一臺21寸彩電，要價600，比商場買的品牌電視便宜一點點。

　　林微自己喜歡品牌的東西，覺得質(zhì)量好，售后有保障，但是她知道自己說服不了母親，別看母親現(xiàn)在好像好說話，但林微知道自己只有知情權(quán)，沒有決定權(quán)，說了也沒用，所以就不再多說。

　　上輩子母親就是一意孤行的從愛軍那里買的電視。

　　至于買磚蓋房子，其實也不貴，上輩子林微家?guī)啄旰蟛派w的房子，那會兒人工和物料都貴，一排北屋也不過花了兩三千塊。

　　但是難就難在林微家準(zhǔn)備明年開春兒就蓋。

　　兩年前，自家三大爺家蓋房子，那會兒還沒有軋鋼廠，村里人除了下地，也沒有上班的說法。

　　那年秋天整整兩個月，林微家所有叔伯大爺本家人，全部齊上陣給三大爺家?guī)兔Α?p>　　林微等小孩兒女人，就把舊磚頭劈干凈，壘起來重新使用。爺們兒有手藝的就去做大工，砌墻，沒手藝的就做小工，搬磚和泥，從早忙到晚。

　　晚上一碗加了香油蔥花的面片湯，眾人吃的心滿意足。

　　但是現(xiàn)在，雖然軋鋼廠的工作不太經(jīng)常，一個月只能上半月班兒，但畢竟是有了掙錢的地方。自家這會兒蓋房子，如果照著前兩年三大爺家蓋房的例子，讓自家人過來幫忙蓋房，估計別人即使來了，也不會心甘情愿。如果不來，自家人面上都不好看。

　　而父親恰恰是最好面子的人。

　　別人在幫三大爺家蓋房時，都是抽著煙磨洋工，三天有事兒，兩天有活兒，能來忙活個二十多天就算不錯了。

　　只有自己父親，從開始推倒舊房子就一直活躍在“工地”上，忙前忙后，一直忙活到幫三大爺家搬家，整整兩個月，一天不落。

　　母親私底下勸父親別這么實在，家里沒錢了，去打個小工，年底四個孩子要交學(xué)費，家里還沒錢。結(jié)果父親跟母親吵了起來，說自家兄弟，就得互相幫忙，你家就弟兄一個，體會不到這種兄弟間互相幫助的情誼。

　　結(jié)果當(dāng)年過年，家里掏空積蓄給自己幾個孩子交了學(xué)費，沒錢過年，是母親去鄰居家借錢過的年。

　　父親就是這種能把自己家放在兄弟后面的人。

　　如果林微家這會兒蓋房子，林微自己估計，沒有幾個人回來幫忙，包括父親的兄弟們和十幾個長大成人的侄子在內(nèi)，來的不會超過5個人。

　　那時候，不但父親的顏面在母親面前丟盡了，他自己也會因為兄弟們的生疏算計，而傷心。

　　想到可能發(fā)生的后果，林微雖然不忍心，還是決定支持買磚蓋房的決定。

　　就趁林微家在剛有起色的時候，認(rèn)清所謂“兄弟情義”的真面目，雖然短時間父親會消沉，但是從長遠(yuǎn)來看，對自己這個小家的發(fā)展是有好處的。

　　雖然殘酷，但是早點認(rèn)清現(xiàn)實，認(rèn)識到只有自己的小家過好了，有余力的時候再去幫助別人，才會得到別人的尊重。

　　像父親那樣不計得失的幫助別人，不管自己小家過不過的下去，不管是被幫助的人，還是旁觀者，雖然嘴上恭維兩句，私底下都會罵一聲傻瓜吧？

　　記得上輩子母親回憶那年過年沒錢，去鄰居家借錢，人家倒是痛痛快快的借了，然后等母親轉(zhuǎn)身的時候，跟自己老婆說，“我一輩子不會讓你出去借錢”。

　　林微不知道母親當(dāng)時聽到這句話的心情，以及后來跟自己幾個孩子說起這件事時是否釋然，不知道大姐和弟妹三人聽到是什么想法，但是想要讓母親不再遭遇這種難堪的想法，在林微的心里生根發(fā)芽。

　　這次，希望能讓父親清醒一點。

　　雖然會暫時受傷，但是能想開了，以后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只要自家過的越來越好，蒸蒸日上，那些遠(yuǎn)離你，傷害過你的人，還是會湊上來，揚眉吐氣的一天最終是會到來的。

　　想通這些，林微也不急著提租門市擴大經(jīng)營的事了。

　　先把根基打牢，以后才能走的更穩(wěn)，更遠(yuǎn)。

　　想通這些，林微起身幫母親整理裁剪好的布料，邊整理邊問母親。

　　“媽，爸去哪了？”

　　“你爸出去談業(yè)務(wù)了。前兩天馮村那里起地基，你爸兄弟給他來信兒，說要蓋個大廠子，讓你爸拉一隊人，帶班兒去干活兒，你爸去看看，能不能把那個廠子的工作服和勞保手套、勞保鞋包下來。”

　　“那爸談業(yè)務(wù)是不是老是喝酒？”

　　“你爸早就不喝酒了。以前是沒事做才喝，現(xiàn)在有正事兒，誰還去喝酒？”

　　“我這不是怕爸的伙計們又拉著爸喝酒嗎？萬一老爸喝酒吹牛，說掙錢了，以后有人跟咱們競爭就不好了?！?p>　　雖然父母在家做勞保生意，但是進(jìn)出貨都是在晚上，最多是有人串門，看到母親在裁剪布料。他們商量好了，對外說是母親娘家那里拿過來的活兒，掙個手工費。

　　但是現(xiàn)在電動三輪車就在院子里放著，肯定會有一些別有用心的人來打聽。母親這里林微放心，父親那里就不一定了。林微對于父親的酒量不敢恭維，又菜又愛喝，幾兩白酒下肚，他能記得回家的路就算好了。

　　“你別把你爸想的太笨。他心里有數(shù)。”

　　母親一錘定音。林微也不再多言。

　　這是父親面對的第一個考驗，林微不敢輕信，靜等后續(xù)。

　　如果父親能邁過這個檻兒，以后自己家才能越來越好。

　　一家人，不可能離了哪個獨自美麗。希望父親爭氣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