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蟲癌
病人是一個四十七歲的男性。
身材偏瘦，黝黑的皮膚和穿著打扮都帶著鮮明的地域特色，就算是在病中，臉上也始終掛著淳樸的笑容。
陪護椅上坐著的家屬們見又來了兩個醫(yī)生，連忙站了起來。
年長的那個中年女性站在前面，朝張蕓和言冬笑著問了聲好，“醫(yī)生，是準備討論手術(shù)方案了嗎？”
張蕓點點頭，“嗯，我是麻醉科的，來看看病人?！?p> 年幼的女孩則顯得很靦腆，在陌生人走進時，指尖攥緊了女人的衣角，瑟縮在她身后。
言冬先問了一些問題，又和他們講解了麻醉的必要和術(shù)中風險。
待她說完，張蕓又補充了幾句，最后便是簽字。
兩夫妻都不會寫字，那個縮在母親身后的女孩終于站了出來，在訪視單上寫下父母的名字，再交由夫妻二人按手印。
言冬看著女孩過分寬大的T恤衫，以及她走動時布料下遮掩不住的輪廓，眼里不禁閃過一絲疑惑。
“走吧?！睆埵|說道。
言冬只得收回目光，轉(zhuǎn)身朝外走。
從進入病房，到訪視結(jié)束，言冬只在最初的幾秒看了鄭亦修一眼。
匆匆一瞥，然后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工作中。
鄭亦修欣賞于她的工作態(tài)度，可心里莫名有些不愉。
當下，張蕓和言冬就要離開，鄭亦修和病人交代了幾句，而后長腿邁開，追在她們身后。
“張姐！”鄭亦修叫住了張蕓，“這臺手術(shù)麻煩你幫我排第一臺?！?p> “你們科的手術(shù)，但凡是切肝的，那個不是第一臺？”
張蕓不理解他的多此一舉，以為他休了幾天假，生疏了，“你主刀？”
“肖主任主刀?！?p> 鄭亦修回答完，又解釋道：“這個病人十一年前就有過肝包蟲病摘除的手術(shù)史，現(xiàn)在復發(fā)以后，泡型和囊型并存，手術(shù)難度比較大，所以肖主任讓我回來當助手?！?p> “嗯，我會注意把控麻醉時間的?！睆埵|也看過病歷，知道這場手術(shù)肯定是個大工程。
她還有其他病人要看，正準備和鄭亦修道別，卻發(fā)現(xiàn)他目光所向的人，是言冬。
張蕓眼皮一抬，又看了看羞怯低頭的言冬，頓時明了，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下一秒，她認為“羞怯”的言冬主動抬起了頭，“鄭老師。”
“嗯?！?p> 鄭亦修應了一聲，輕飄飄的，似暖風掠過峽谷。
“這個病人的女兒，也患有包蟲病嗎？”言冬疑惑道。
包蟲病，對于城市地區(qū)的人們來說，可能有些陌生。
而對于牧區(qū)的居民來說，包蟲病是令他們聞之色變的“蟲癌”。
過去幾年，牧民們收入普遍較低，防病意識也相當薄弱，往往就醫(yī)時就已經(jīng)處于晚期。
在醫(yī)療技術(shù)落后的縣鄉(xiāng)，包蟲病幾乎等于不治之癥。
而隨著國家政策的支持，上級醫(yī)院對口支援、定點幫扶等等措施陸續(xù)展開，包蟲病治愈率顯著上升的同時，感染率也有所下降。
全家患病的情況有所改善，但依然存在。
言冬回想著女孩兒的體征，慢慢說道：“她很瘦，四肢特別細，可是腹部明顯突出，很像是囊型包蟲病?！?p> 只是言冬想不明白，現(xiàn)在治療包蟲病有政策補助，再加上醫(yī)保報銷，患者幾乎不用花錢。
反正父親也在住院，女孩兒為什么不順便把手術(shù)做了？
如果父母得知兒女患病，肯定會選擇優(yōu)先治療孩子的。
除非，他們也不知道。
聽完言冬的分析，鄭亦修神情漸漸變得嚴肅起來。
病人是黃醫(yī)生管的，他今天剛回醫(yī)院，只是詳細檢查了一下病人的身體狀況，根本沒來得及注意旁邊的家屬。
張蕓思考了兩秒，從言冬手里拿過一疊術(shù)前訪視單，“剩下的我一個人去，你和鄭亦修先去看看那個孩子，看完就下班，不用回科室了?！?p> 她畢竟年紀大些，見的多，知道有些情況男醫(yī)生不方便。
“好?！编嵰嘈尢嫜远饝聛?，道：“張姐慢走?！?p> 而后，兩人又回到病房。
趕在鄭亦修開口之前，言冬朝女孩笑了笑，“妹妹，有張單子需要你填一下，跟我們?nèi)マk公室一趟吧？”
女孩兒膽怯地看了看母親，然后，在母親的鼓勵下，邁出了腳步。
肝膽外科醫(yī)生辦公室里。
其他醫(yī)生要么下班了，要么還在手術(shù)臺上。
安靜的環(huán)境讓女孩愈發(fā)拘束。
言冬拉著她坐下，拍了拍她的手背，“妹妹，你先聽我說，包蟲病很容易造成家庭性感染?！?p> “所以，我和鄭醫(yī)生是想問問，你和你媽媽有做過檢查嗎？”
聽到“檢查”二字，女孩登時臉色煞白，止不住地搖頭，嘴里只重復著一句話——
“沒有！我沒??！”
她年紀還小，不懂有個詞叫欲蓋彌彰，越想掩飾，越是被人看出不對勁。
鄭亦修看著女孩兒坐下時明顯鼓起的腹部，眸光微凝。
他把凳子拉進了些，看著女孩的眼睛，柔聲道：“如果沒有查過的話，我可以給你們安排相關(guān)檢查，沒有問題自然是好的，如果有問題……”
“咱們早點治療，就能避免出現(xiàn)你爸爸這種情況?！?p> 女孩咬著下唇，嘴里還是那句，“我沒病?！?p> 她左手輕撫著肚子，臉上浮起一絲羞澀和溫柔。
言冬愣了愣，該不會……
是另一種可能吧？
她猶豫片刻，才看向鄭亦修，道：“鄭老師，我想和她單獨聊聊?！?p> 鄭亦修沒多問，默默起身向外走，幫她們帶上了門。
言冬這才問了女孩一個私密的問題，“妹妹，你這個月來例假了嗎？”
女孩兒茫然地搖搖頭，不懂她問這個做什么。
“那上個月有嗎？在幾號？”
女孩兒黝黑的雙頰浮起紅暈，緩緩點了點頭，“有的，快月底的時候。”
“再上個月呢？也是月底？”
女孩“嗯”了一聲。
得到答案的言冬松了口氣，可一想到排除懷孕的可能后，腹腔內(nèi)大概率是占位性病變，便也沒什么好心情了。
言冬趁熱打鐵，追問道：“妹妹，你為什么不想做檢查？放心，姐姐不會和其他人說的?！?p> 見女孩有些意動，言冬又道：“連你爸媽也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