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殺雞儆猴

　　外行人可能看不明白，他這個在九邊待過、又在兵部泡了好幾年的兵部尚書還能看不出來嗎？這些右掖營的士兵，哪怕看上去光鮮亮麗的那些，去了九邊對上蒙古或者女真也就是炮灰的命，更別提那些老弱病殘或者濫竽充數(shù)的雇傭兵了。

　　只是一旦說破，自己就徹底得罪了兩位國公以及京城絕大多數(shù)武臣。

　　但跟皇帝和文臣比起來，這些對手又不算什么了。

　　眼下，他只能寄希望于這位皇爺爺說話算話，愿意出面把自己保下來當(dāng)孤臣了。

　　“陛下，以臣觀之，這右掖營之兵，華而不實(shí)。人數(shù)雖眾，然行伍不整、軍紀(jì)不嚴(yán)，陛下親自校閱尚且如此，又久未操練，倘使之臨陣殺敵，只怕徒自坑害我朝良將?！闭f罷，也不去看一眾將領(lǐng)的臉色，自顧自的又退回到朱由檢身后。

　　陳新甲一言既出，一干武臣紛紛面現(xiàn)怒色，徐衛(wèi)良的面龐更是霎時間漲的通紅：“部堂此言乃是何意？我右掖營數(shù)萬將士，哪個不曾為大明出生入死、血戰(zhàn)敵寇？部堂如此蔑視，不怕寒了天下將士們的拳拳報國之心嗎？”

　　朱由檢嘴角一陣抽動，很想直接破口大罵：“就你們這幫渣滓，也配談天下將士拳拳報國之心？真以為老子還是以前那個愣頭青皇帝？還為大明出生入死？簡直狗屁！”

　　但他是皇帝，形象還是要的。

　　更何況，陳新甲還在呢。自己這個幕后黑手怎么能直接下場呢？這不對，這不好。

　　好容易將內(nèi)心的無名火壓下，朱由檢急忙用眼神示意陳新甲還擊。

　　陳新甲本也不是什么腐儒，國朝養(yǎng)士三百年，除了開國和靖難那會兒，自仁宣以降近三百載，幾曾有過武將指著文官鼻子罵娘的事情？

　　你背后頂天了也不過是個成國公，是大的過內(nèi)閣諸位閣老還是大的過皇帝？

　　本就憋了一肚子氣，眼下接到皇帝陛下示意反擊的眼神，陳新甲哪里還會跟這幫武夫客氣？

　　當(dāng)下拱手出列：“是不是能戰(zhàn)，非一時可論。然軍陣行伍，眼下一試便知。陛下，臣請試兵?！?p>　　朱由檢含笑點(diǎn)頭，示意陳新甲放手施為。

　　陳新甲走到石臺邊緣，對下方的右掖營方陣高聲喊道：“本官乃兵部尚書陳新甲，奉陛下之命，對爾等試兵。爾等既身為我大明將士，魚鱗陣又是我大明軍中必練之陣。今日陛下在此，本官且令爾等，四個參將、十個游擊各率本部人馬，擺出十個合格的魚鱗陣來。鑒于京營乃是精銳，本官給你們一刻鐘時間，速速擺來！”

　　初春的天氣還是頗有幾分寒意的。但陳新甲此話一出，臺上連同徐衛(wèi)良在內(nèi)的不少將領(lǐng)霎時間個個汗流浹背。

　　魚鱗陣對他們以及他們手里的家丁來說自然是不難的。別說一刻鐘，這就是令旗一揮的事情。

　　而對于京營來說，只要保證正常的三五日一操，哪怕要慢上一些，這一刻鐘的時間也絕對是綽綽有余。

　　可如今隊伍中有不少平日只占兵額卻從不操練的散兵游勇、老弱病殘也就罷了，可還有大批臨時招募而來充數(shù)的雇傭兵呢。這幫臨時工哪里懂得什么叫魚鱗陣？又怎么能在這短短的一刻鐘內(nèi)擺好陣型？

　　可正如陳新甲所言，這幾種簡單的陣型變化本就是大明訓(xùn)練士卒的基本內(nèi)容。如果連魚鱗陣都擺不明白，那又如何上得了戰(zhàn)場？更別提算作精兵了。

　　上頭徐衛(wèi)良瑟瑟發(fā)抖，底下幾個游擊臉色也分外難看。

　　手底下這些兵大爺是個什么水準(zhǔn)，他們這些將官自然是有數(shù)的。如果只是排好隊列充個數(shù)，那這些人自然是合格的。但是要擺陣……

　　別說一刻鐘了，就算忙乎到晚上，以現(xiàn)在的兵員素質(zhì)，他們也不見得能把十個魚鱗陣排好。

　　石臺之上，原本有些發(fā)慌的朱純臣此刻已經(jīng)恢復(fù)了原本的鎮(zhèn)定。他知道，占役、吃空餉、招臨時兵之類的罪名，已經(jīng)是實(shí)打?qū)嵉目墼谧约汉托煸实澋纳砩狭恕?p>　　如果說原本崇禎皇帝還要費(fèi)一番手腳，那如今陳新甲這么一弄，就是再無轉(zhuǎn)圈余地。

　　不過想來崇禎皇帝也不能拿他們兩個國公怎么樣，最多也就是把京營提督的位置拿走而已。

　　至于更多的處罰，他相信朱由檢還沒那個膽子！

　　畢竟，動一個伯爵，都能被大做文章搞出讓整個京城上層圈子動蕩了小半年的流言，如果他朱由檢敢對兩個國公動手，那就不要怪他朱純臣不留君臣情面了。

　　陳新甲的命令已經(jīng)發(fā)出去了，但是無論是右掖營還是其他各營的士卒，都依然保持著原樣沒有動彈。

　　“陛下，臣無能，看來是指揮不動這右掖營的將士了?！标愋录兹粵]有半點(diǎn)惱怒，而是笑吟吟的轉(zhuǎn)身回報。

　　當(dāng)然，作為一名讀書人，最擅長的自然是嘴上下黑手拿大帽子壓人。所以陳新甲后面還跟了半截話：“看來這京營，已經(jīng)不是朝廷的京營了?！?p>　　這話一出，比朱由檢先前那略顯拙劣的挑撥離間還要?dú)⑷苏D心，無論是朱純臣和徐允禎也好，還是臺上眾多武將也罷，乃至在臺子邊緣的王承恩和駱養(yǎng)性，有一個算一個臉色全都變得慘白無比，看不見一絲血色。

　　尤其是朱純臣和徐允楨兩人，霎時間那叫一個汗如雨下。

　　有些話，可是講不得的啊。

　　盡管在他倆心里，京營和自家的奴仆確實(shí)也沒有什么太大的分別。但名義上，京營也確實(shí)應(yīng)該是屬于皇帝陛下親自統(tǒng)帥的。如今被陳新甲這么一點(diǎn)，頓時顯得他倆其心可誅，這讓他倆怎能不慌呢？

　　誰知朱由檢根本就沒看他倆，而是冷冷的盯著徐衛(wèi)良這個右掖營主將：“徐將軍，陳尚書的命令你也聽見了。如果做不到，朕相信駱指揮使應(yīng)該不介意詔獄里面多一位客人吧？”

　　朱由檢說話的時候，臉上還帶上了兩分笑容，但這笑容在徐衛(wèi)良的眼里卻格外的滲人。

　　事到臨頭，眼下他徐衛(wèi)良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只得咬咬牙朝朱由檢一拱手，隨后轉(zhuǎn)身大步邁下石臺。

　　然而，沒有人注意到，他下石臺的時候一個踉蹌，好懸沒直接摔倒在地，但徐衛(wèi)良恍如未覺，依然大步流星的走向了右掖營的方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