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依然叫朱俊彥的朱公子,還是有幾分神采的,用李西山的話說,給個差強人意的說法,是勉強可以的。但是和李西山比起來,望其項背,還不能夠。
李西山,對于這個世界,就像陽春白雪之于下里巴人,太過曲高和寡。其實不光是這個世界,再換一個,依然如此。不光如此,其實就李西山本人來說,只會超出更多。
紅日初升,山河掩映,紅裝素裹,人間有大美,無言,只為幽人賞。
李西山只顧著自身的高人氣度,其實看在眼里的風景,不多。李西山就是最好的風景,看得越少,吃虧越多。李西山倒也沒必要帶著鏡子,別人看過來的眼神,就是一面面鏡子了,李西山深諳個中趣味,領(lǐng)會極深。
山高我為峰,不管世間高山幾何,山有多高,我李西山輕輕松松拔高數(shù)尺,其中神意,能領(lǐng)會李西山心境一二者,能有幾人?幾乎人人都盯著腳下,能感嘆個造化鐘神秀就不錯了。即便是抬頭往上看,也無非是心生迷茫,更有甚者,戰(zhàn)戰(zhàn)兢兢,亦不為過。
下面橫枝上坐著的朱公子,確實差得太遠,哪怕抖落一身雪,站起來,也不及李西山腳下。
朱俊彥沒了看風景的興致,就更不肯開口說話,連再停留一會的勇氣,也沒有了。李西山明白,都是看清楚李西山的長相之后惹的禍。
越看似優(yōu)越感強的人,其實心眼越小。朱俊彥就是這樣的人。
有些人把李西山這種心態(tài)歸結(jié)于驕傲?李西山笑了笑,倒不如說不自信更接近真相。
其實,氣度胸襟寬廣無垠、已經(jīng)做到超脫塵俗之外的李西山,依然脫離不了這個窠臼,就拿李西山來說,現(xiàn)在的李西山最在意什么?如果還是不太好想,就換個問題,是不是越漂亮的女人越愛打扮?
再淺顯一些,一個村子里,有個女子非常漂亮,公認的全村第一美女,她最怕什么?這就好說了吧,誰家要是娶進門了新娘子,肯定是她最在意女子長什么樣子。無非是擔心一件事——被比下去了。
李西山看清朱俊彥長相之后,大失所望?呸!根本不是,一塊石頭落了地,終于把心放進肚子里了,才對!
李西山一路走來,一路比過,越走信心越足,無非是從來沒有輸過。
不危山上橫空出世的小鬼。
無名大山上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輕輕松松吃上軟飯的年輕人。
無憂小鎮(zhèn)里老和尚也挑不出毛病的讀書人。
在掌柜那邊沒花錢就喝上酒還能離開的過路人。
老瞎子那邊雖然沒有開后門,但是李西山也沒有花買路錢,還不是一樣給自己走過來了?
李西山嘴角抽搐了好幾下,到底是走了下坡路,能擺上桌面顯擺的東西越來越少了。
來到這邊之后,就只剩個長相,沒人能比得過。朱俊彥不行。楊曠被糟蹋得不成人樣,就更不用提了。姜維生屬于墻里開花墻外香,真見了面就大失所望的。那個余璐就更是個笑話,完完全全就是被自己人捧起來的,就跟那幫說相聲的一個道理,好不好笑不用管,能把自己人逗笑就行了。呂靜玄是根本不指望了。要不是顧清遠釀酒本事還行,李西山在這里都不想提他一嘴。
李西山在玉瑩崖上,憂愁滿腹。并非感嘆自己試問天下誰敵手,也不是夕陽西落惹人憂。無非是朝霞漫天,新生最是惹人愁。
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無非時過世遷、事過境遷,大不了就一句,不如此,你就說還能怎樣?反正那個人真真正正已成過眼云煙了?李西山愿意這么認為,更希望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但是一輪朝陽就要冉冉升起,就要發(fā)生的事情偏偏有那么一絲可能,你怎么辦?
就算知道這樣的機會幾乎沒有。李西山還是試圖說服自己,為此也已經(jīng)做好了萬千準備,千萬種情形都被自己謀劃了一遍,預想了一遍,讓自己能夠面對那變化,能毫無芥蒂地接受。
才華橫溢、驚才絕艷、聰明絕頂如李西山也實在無可奈何,都不知道多少回了。李西山一再告訴自己,真要心中所憂變成了現(xiàn)實,也不過如此。無非多了一個人,少了一個人。多了一個自己也不愿去面對的人,少了一個注定是自己最大累贅的人。
李西山靠住欄桿、壯起膽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很小心地緩緩轉(zhuǎn)頭,看向那個緩緩站起的身影,也不過十六七歲,真有個年輕人的身形了。還比李西山矮多少?反正和顧清遠站在一起,很難看出誰高誰矮了。
年輕人這次只是去溪澗旁洗了把臉,也沒有可以換的衣裳了,反正也不會被打爛了。年輕人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短了一截,手臂和小腿都露出一截在外面,露出的肌膚有種病態(tài)的白皙。
年輕人,當然就是楊見山了。
李西山打開折扇,扇著風,優(yōu)哉游哉,挺著腰桿、晃著腦袋,迎著洗過臉返回玉瑩崖的楊見山走去,“嘖嘖,也就這樣了?也不怎么樣???楊兄弟,其實很好了,真的不能再好了,也該知足了?!焙屠钗魃奖?,也差了好遠好遠,就不用提那個人了。楊見山就只是楊見山。
李西山這個想法,已經(jīng)被證實很多回,看來以后也絕對錯不了。
李西山真不是說風涼話,剛剛提了一壇酒回到玉瑩崖的顧清遠也是看在眼里的,雖然沒說出來,但是很明顯,便是顧清遠,也已經(jīng)開始擔心了。
因為顧清遠知道,呂靜玄實際上是個勝負心很重的人,要是知道有一個人在純陽宮這片天地把呂靜玄比下去了,呂靜玄還能不能淡然接受?畢竟李西山是在外面的人,呂靜玄能輕松找到借口。這個楊見山出現(xiàn)在這邊,呂靜玄如何能接受?
李西山就看到,顧清遠正了正衣襟,身形再挺直一些,想和呂靜玄比,先過了我這關(guān)再說?
即便是變成李西山口中描述的那般模樣,也就是初見驚艷,看多了,真就比得過呂靜玄?顧清遠依葫蘆畫瓢,還是這個借口安慰自己。真不是一回兩回了。
李西山和顧清遠對視一眼,難得能站在一條戰(zhàn)線上。
顧清遠走到李西山身邊,壓低聲音,“我怎么覺得,楊兄弟似乎······”
李西山神情不由地又緊張起來,“快說!”李西山想讓顧清遠趕緊說出來。
李西山確實擔心自己眼光不行,看不準,真要事實擺在眼前,李西山如何肯接受?
顧清遠看著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的李西山,很明顯,就是所謂的關(guān)心則亂了。每次楊見山醒過來,李西山都是這樣,顧清遠已經(jīng)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