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舟子一年多時間,都在逃避,至于是多久、多遠,老舟子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這么長時間,這么遠路,無數(shù)條消息聽進耳中,沒有理由不回家鄉(xiāng)。
安豐縣是出了點問題,不過,種種跡象表明,安豐縣并沒有大問題。
這和張先生的說法,大相徑庭。
現(xiàn)在看來,根本沒影的事情,也就是張先生的猜想,憑什么就信了張先生的話?
即便張先生真心為了學(xué)生們好,那要是先生誤判了呢?
老舟子不是沒有懷疑,不過那個不靠譜的青衫讀書人那次在船上分別前給六位學(xué)塾學(xué)生說過那番話之后,老舟子反而下定了決心。
那個不靠譜的青衫讀書人還說過,張秀才就是個慫包,靠不住的。
不過,不知道為何,有時候那種不靠譜,反而給老舟子一些真實的感覺。對錯先不說,就是一種真實的感覺。
“是該回去看看了?!崩现圩硬]有看這幾個孩子,幾個孩子卻都低下了頭,雖然已經(jīng)和家人說好,一年半載都不一定回去。雖說如此,也比預(yù)期的時間長了。
這一路走來,其實,最辛苦的是老舟子,勞心勞力不說,年紀(jì)也太大了。
一路走來,一行人去縣城的次數(shù)并不多,郡城就更少了,大多走些鄉(xiāng)下小路。
并非刻意避開人,只是老舟子依然小心,不管是到了哪里,與人談話,并不帶安豐縣口音,離開安豐縣以后,一直如此。
一路東行數(shù)千里,走出南安郡,進入東定王府轄下,經(jīng)阜寧郡,至潁川郡后一直往北,過潁川郡,一直到東定王府轄下最北端扶風(fēng)郡清河縣。
這一路風(fēng)塵仆仆,黑沙江行舟的時間并不長。按照朱顏改的想法,不如買駕牛車,反正也不是買不起。
朱顏改這個想法和給老舟子買酒的想法一樣,一直在肚子里打轉(zhuǎn),就是吐不出來。
這一路走走停停,真沒有只是花錢,雖然朱顏改交給老舟子的那一布囊碎銀子比一開始略微癟了一些,其實那一布囊碎銀子進進出出,并沒有比一開始少多少。
況且朱顏改和孫虎等人掉進了錢眼里,別管水里游的、地上跑的還是天上飛的,除了犒勞五臟府之外,都想辦法換成小銅錢或者碎銀子了。
所有人身上都有些錢,不多,用處也不同。所有人身上錢加在一起,比朱顏改剛剛加入的時候,多了不少。
老舟子一開始說過,安頓好六個孩子之后,自己會盡早回安豐縣看看的。
朱顏改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老舟子沒有看朱顏改。
老舟子不說話,就沒有人再出聲。
過了好一會,老舟子笑了笑,看著一群孩子,“孫爺爺年紀(jì)大了,一個人回去,你們也不放心?!?p> 孩子們都低著頭。真的不能一起回去,張先生也說過。
朱顏改實在受不了這種氣氛,“要不然······你們在這里安頓下來,我回去看看?”
老舟子看了一眼朱顏改,“好主意?!?p> 朱顏改汗涔涔而下。朱顏改再清楚不過,要是去南邊,朱顏改就算把自己的腦袋栓褲腰帶上,說去也便去了,偏偏是這邊,朱顏改是真不愿離開老舟子半步。
老舟子有三頭六臂?很顯然,并不是。
朱顏改自從太爺爺離開之后,就沒想到還能遇到和太爺爺這么像的一個人。
太爺爺大富大貴,從來沒下地干過農(nóng)活,要真是下了地,連衣服都不用換,那就真是個常年種地的老農(nóng)夫了。
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跟在老舟子身后,走過山山水水,遇過形形色色的人,朱顏改才明白過來。不管到了哪里,和哪些人打交道,朱顏改都不覺得老舟子是個外人,哪怕老舟子和他們是如此不同的人。
順帶著,朱顏改也不覺得自己有多么的——不合群。
朱顏改沒有再開口的勇氣。
小虎這樣問老舟子,其實并不是其余五個孩子的意思,真要說回去,也只能是老舟子說回去。
就像對張先生一樣,你可以毫無心理負擔(dān)地去質(zhì)疑張先生做的每一件事,但是張先生讓自己去做什么,學(xué)塾里的孩子幾乎沒有人會多想,就會毫不猶豫地去做了。
這樣似乎很矛盾,現(xiàn)實中卻半點也沒有矛盾的感覺。似乎孩子們覺得,這樣才正常。其實,孩子們都沒有那種似乎、覺得的感覺。就如呼吸一般,自然而然的事情。
雖然離開安豐縣的學(xué)生只有六人,其余十幾個孩子都留在了安豐縣,并不是孩子們不按張先生的說法去做,只是他們的父母親人不相信張先生罷了,把那些小道消息當(dāng)成了笑話。
“放心,爺爺?shù)纳碜庸牵€硬朗得很呦?!崩现圩有呛钦f了句話,六個孩子眼里,不約而同又多了層霧氣。
朱顏改愣了愣神,沒有去看幾位孩子。以前,覺得幾個孩子也就是這樣了,直到現(xiàn)在,朱顏改才忽然間明白了一點什么。即便是給老舟子打了酒又怎樣?即便是讓老舟子坐上牛車馬車又怎樣?
老舟子也比自己的太爺爺有福氣。
在那位如雷貫耳的朱公子眼里,自己的太爺爺從來沒有老過。沒有老過,卻說走就走了。
真的沒老過嗎?朱俊彥真是一個缺心少肺的人!
朱顏改笑了笑,何止是缺心少肺,簡直是沒心沒肺。
父親朱清塵對小俊彥何等嚴厲,面對太爺爺對小俊彥的寵溺,也是沒有半點辦法,也就聽之任之了。
父親朱清塵積勞成疾,走便走了,太爺爺根本就是萬事不上心的。
太爺爺除了拉著小俊彥沒大沒小的玩鬧,簡直沒問過什么正經(jīng)事情,反正自小俊彥記事的時候起,就沒見太爺爺為什么事情操過心。
那時候還能扎著馬步當(dāng)梯子讓二十歲的小俊彥登上屋檐掏鳥蛋的太爺爺,為什么說走也走了呢?
一篇文章送老祖宗歸西,這個笑話,并沒有那么好笑。
朱顏改不是朱俊彥,就不再多想這些事情。